似乎是已经料见陶昭南的回答，骆禅檀表现得很平静，完全不像前几次一听到她一说离开就恶狠狠地威胁她放弃这个念头。 也或许是因为他在宫中的三日过得疲累，所以没有多余的精力和陶昭南重复一个没有意义的争执。 骆禅檀直接转移了话题：“你喜欢雪青还是粉蓝的衣裙，或是我让莫婶拿些布匹来供你挑选。” 陶昭南垂下眼帘，本就对骆禅檀愿意放过她不存有任何期待，眼神一直都是淡淡的，听到他的话亦没有明显的落寞情绪。 陶昭南不语并错开视线，骆禅檀自然看得出她在抗拒和自己的交流。 他并不打算把她逼得太紧，放轻了语气说：“你有需要直接同莫婶说。” 说完这句话后，他从座椅上起身，干脆地离开了她的屋子。 陶昭南没有扭头去看他，静静地跟一个木雕一样坐在那里。 她身上生的气息微弱，只有眼睛在低频地眨动。 骆禅檀做事雷厉风行，即使是在为她裁制新衣的小事上，他第二日就和莫婶提了。 翌日的午后，莫婶领着京中最受高门贵女们青睐的裁缝铺——桐花阁的裁缝师傅来为她量体裁衣。 “陶姑娘。”莫婶一如既往的热情，嗓门嘹亮，脸上洋溢着笑容。 闻声的陶昭南从窗边的坐榻上起身，她放下手中的游记，游记只翻了薄薄几页。 这四日，她每日都闷在屋里无事可做，除了自奕与读便是在发呆。 但即使是翻阅她颇有兴趣的游记，她总是看着中的字句不自觉地开始走神，所以看的速度十分缓慢。 莫婶身边跟着一个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她身上虽是穿着一件没有绣花的素色衣裙，但仍能看出衣裙的腰身剪裁得十分合体，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 她浅笑着看向陶昭南，莫婶向她介绍这位陌生女子。 “陶姑娘，这是我们京中最有名的裁缝，饶娘。” “见过饶娘。”陶昭南扯着嘴角笑了笑，但眉眼瞧不出笑意，朝她微微颔首示意。 饶娘说话同莫婶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温柔如春风化冰。 “不知陶姑娘喜欢什么布料，哪种花样，我带了一部分给姑娘先过过目。” “若是姑娘觉得不合眼，我便再寻别的来。” 陶昭南并不在意衣裙的花样，更没有打扮的心思。 衣裙只需舒适即可。 饶娘手中抱着一本册子，册子内夹了从不同布匹上裁下来的一小块布料，如同现代的布料样本册。 不得不说，不愧是京中最出名的裁缝铺，布料多样，颜色也丰富。 只因如今尚在皇后新丧之期，不得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所以饶娘带来的册子内都是浅色的布料。 可只是浅色的布料，就足以令陶昭南挑到眼花缭乱了。 她随手翻了翻，说：“都很好看。” 这话落在饶娘耳中便是她没有十分心仪的布料。 饶娘是极会做生意的，更是精通说话的门道，轻声询问陶昭南。 “陶姑娘若是觉得一时选不出喜欢的颜色，不如先挑觉得舒服的料子。” 她含笑的眼神上下请扫过陶昭南的脸，眼神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姑娘皮肤白皙，自是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的。”饶娘的语气也让人觉得真诚，完全不像是违心的阿谀奉承。 从前不会有人如此夸赞她，即使是如今生得花容月貌，多时也都被说与骆清乐相像。 这样真心诚意夸她美貌的，大抵也只有面前二人。 她不大擅长应对他人的夸赞，只是笑了笑。 饶娘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低气压，心中虽对她的身份存有好奇，但并不多言。 她平日里接触的高门贵女中不乏有性情古怪的，但看在她们出手阔绰的份上，饶娘什么气都能忍受。 更何况是陶昭南这样只是不善言辞的姑娘。 陶昭南选了一块云绢布，饶娘手中的布料都是极好的，随手选也都挑不出错处来。 她在宫中待过半年有余的时间，也分得清绫罗绸缎的分别。 她所挑的料子不算最上乘的，罗布锦缎制成的衣裙她自认为也配不上。 “我先为姑娘量身吧。”她取来一条细绳。 量体是一件极为精细的活计，只有量的准度准，制出来的衣裳才更合身。 饶娘脸上突然换上了专注的神情，眼中全是专注，双手捏着细绳的
两端，替她量身。 每一处的尺寸她都要量上两到三遍，然后在纸上标记下具体的数据。 “姑娘的腰还不到一尺八，真是煞羡旁人了。”饶娘不禁感叹道。 正当饶娘在为陶昭南量腰身的时候，骆禅檀突然出现了。 他迈步朝屋内走进，定然是听到了饶娘说的话。 他看向只穿了里衣的陶昭南，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腰上。 他很清楚她的腰有多纤细，一掌便能掌握的程度，确实是蛮腰掌中轻，细柳风中荡的程度。 骆禅檀不避讳地走向三人，陶昭南站着一眼就看见了骆禅檀。 而发现陶昭南目光看向别处的饶娘也跟着回头，瞧见了那位曾远远看过的六殿下。 饶娘再如何受贵女们追捧，也只是个平民。 她立刻双膝跪下给骆禅檀行礼：“民女拜见六殿下。” 莫婶常在神暗司，骆禅檀免了她平日的繁琐礼仪，于是莫婶只是躬身，并唤了一声尊使大人。 一人弯腰一人跪地，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陶昭南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她漠然地瞥了一眼骆禅檀，连声招呼都不跟他打。 莫婶是见过陶昭南和骆禅檀之间相处的，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气氛尤其怪异。 她微微侧头瞄了一眼陶昭南，她淡漠地移开了视线，对尊使大人视若无睹。 而骆禅檀似乎也不生气。 莫婶讶异又纳闷于他们之间的变化，但碍于尊使在场，她又低下了脑袋。 “免礼。”骆禅檀对跪在地上的饶娘说，眼睛却盯着不看他的陶昭南。 饶娘同样也觉得好奇，传闻这六殿下不仅不近女色，还冷心冷眼，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可眼前的这位姑娘似乎与六殿下关系匪浅。 敢在六殿下面前如此放肆的女人，大概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了。 饶娘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骆禅檀突然开口问她：“量体进行到哪儿了。” “就快要好了，殿下。”饶娘恭恭敬敬地回答。 骆禅檀轻嗯了一声，说：“继续吧。” 他走到刚刚陶昭南坐过的坐榻上坐下，目光略过她放在桌边的游记。 不似在玉兰殿时会倒盖在桌上，以标记读到的部分。 是合上的，看起来也只翻了几页。 骆禅檀没有去动桌上的游记，而是转移注意力在摆在桌上的棋盘上。 他随手捻起一颗黑子，摆在棋盘之上，自己和自己手谈起来。 骆禅檀的出现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安静，饶娘不与陶昭南闲聊之后，手上量尺寸的速度也变快了不少。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饶娘就量好了所有的尺寸。 “殿下，民女量好了。”饶娘对骆禅檀说道。 骆禅檀放下手中的棋子，他随手摆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但他也没真的用心。 他手中的白子落回棋篓之中，他看向饶娘，问：“需要多久能裁好新衣。” 饶娘默了片刻，谨慎答道：“给姑娘的衣服，桐花阁不敢怠慢。” “紧赶慢赶，也需要一月有余的时间。” 眼见骆禅檀压下眉头，似乎流露出不满的神情，饶娘又立刻补充道。 “若是殿下要得急，桐花阁可先拿成衣改了尺寸给姑娘送来。” “成衣的样式，明日民女就让人送来给姑娘挑选。” 饶娘鲜少会有这般拘谨的时候，面对其他高官，她都是应对自如。 但对上这位“阎王”名号如雷贯耳的六殿下，说丝毫不怵是假的。 至少表面上，她还依旧不慌不忙，从容镇定。 唯有不自觉蜷缩起的手指出卖了她的慌乱。 骆禅檀嗯了一声，算是对她的提议表示满意。 “民女这就回去令人赶制姑娘的衣裙，尽早送来。” 此地不宜久留，饶娘想要快些离开。 “且慢。”骆禅檀的两个字，令本就要将心放回胸膛里的饶娘又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六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骆禅檀的目光凝视在她手中量体所用的细绳上，说：“将你手中的细绳留下。” 饶娘虽不解，但不过是一条廉价且随处可见的细绳，她毫不犹豫地放在了他手边的桌上。 饶娘退回原位后，等着骆禅檀的命令，不敢直接离开。
“无事了，你退下吧。” 饶娘在心底里暗暗松了一口：“民女告退。” 骆禅檀看向站在一旁的莫婶，吩咐道：“去送送她。” 莫婶担忧地望了一眼陶昭南，应声说是，也跟着退出屋内。 骆禅檀伸手取过饶娘放在桌角的细绳，绕在手上把玩，余光注意到还站在那里的陶昭南，勾了勾唇角。 “站着不累吗。”他正眼看向她，“过来。” 陶昭南自知胳膊拗不过大腿，走到他身边，离他一步之距。 骆禅檀拽过她的手腕，将人拉近到眼前，抬头仰视她。 “腰围不足一尺八，我少你吃的了。” 他起身，立刻高过她一个头，从仰视变为俯视。 他将细绳绕过她的腰后，双手抓着绳子两端将人又往身前带了带。 陶昭南蹙起眉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骆禅檀笑着屈膝弯下腰，跟饶娘帮她量腰围一样用细绳绕在她的腰际。 他说：“又瘦了些。” 难不成他的眼睛是尺子，还能一眼看出她腰围的粗细不成。 陶昭南懒得戳穿他，骆禅檀用手掌代替细绳掌在她的腰后，暧昧地贴在她耳侧说话。 “这样细的腰，一折就断了。” “得多补补。” 说完，他松开了手，在陶昭南想要推开他之前自觉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在司里闷得慌，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陶昭南抬眼直视他的双眼，也就是听到能出门，她才肯正眼瞧他一眼。 骆禅檀有些无奈，但看到她微微睁大的双眼露出求证的眼神时，心头控制不住地漏跳了一拍。 “是真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