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晨,难得许惊涛起得比李铭还早,李铭从客房出来时,便看到许惊涛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穿着睡衣,跟座金刚罗汉似的盘腿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早呀。”李铭打招呼,他也没睁眼,李铭揉揉鼻子,没说什么,去厨房做了两人份的早餐。
餐桌上空的气压明显,李铭把鸡蛋剥好,送到许惊涛嘴边,“来一个吗?”许惊涛便张嘴咬了一口。李铭笑了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把声线压得甜软,“行了吧,别黑着脸了,我也不知道你们有过一段啊,你跟他赌气没关系,我跟他还在一个剧组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多不好。”许惊涛轻蔑地瞥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李铭又安抚了他几句,终于才撬开了他的金口。
“离清河远一点,不许跟他来往。”许惊涛颐指气使地命令,仿佛不容置疑,也容不得商量。“可是清河人挺好的,平时也很关照我,”李铭耐心地解释,反问道,“莫名其妙的就疏远人家,不是很奇怪吗?”“他对你有多好你就向着他?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不向着我!你倒是说说看,他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你?”“惊涛,别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李铭的笑容淡下去几分,有些无奈,“你们有什么恩怨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大方一点放下不好吗?”
许惊涛看着李铭,半晌,冷哼了一声,“我不需要你来说教,你只要给我一句话,还跟不跟他来往?”李铭站起身,彻底褪去了笑容,“我也有我正常的人际交往,你的要求违背我的原则,我做不到。”
许惊涛惊愕,自结婚以来,这是李铭第一次忤逆他,居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前男友。
在许惊涛的意识里,李铭就是一捧干燥绵软的细沙,无论他突然生出什么样的棱角,李铭都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自己的形态,包容他,接纳他,填满他周围的空隙。许惊涛已经习惯了李铭的顺从,不管什么要求,他都没想过李铭断然拒绝的样子。
如今李铭拒绝了他,还是为了清河。
许惊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此时复杂的情绪,像后知后觉被那两个人合起来背叛了一样的抓狂。本该是情敌的人结成同盟,而他反被彻底划在圈外,多么荒诞的剧情。
他气冲冲地跑去找许惊鸿,责问为什么有李铭出演的电视剧还要请清河,许惊鸿许是也没想到,弟弟会气急败坏成这个样子。
“投资方指名要把这个角色留给清河,这里面的利害你不懂么?”许惊鸿抚抚弟弟的肩膀,“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一直也没好告诉你,但是你反过来替李铭想想,这部戏有清河在,观众基数就有保障,李铭的角色本身就比较讨喜,将来上节目做宣传的时候,再请清河提携他一点,应该会收到不错的效果。”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吗?”许惊涛愤愤,“就瞒着我一个傻子!”许惊鸿噗得笑出来,“小涛,这不是计划,是游戏规则,就算李铭不懂,清河不可能不懂。清河的角色,我们原本内定的人选比他资深,就算是投资方指名,也得导演点头才行,我们给他这个角色,作为回报,他帮我们推一个新人,很正常的交换。”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许惊鸿看看时间,收拾起桌上的件,准备下班,“就怕你跑去找李铭遇到清河,看你今天这阵势,应该是被我说中了。”许惊涛不吱声,许惊鸿顿了顿,很认真地看着许惊涛,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清河,小涛,听我一句忠告,就算是为了清河好,别再和他纠缠不清,你会害了他的。”“我害他?”许惊涛扯起嘴角冷笑,“我怎么可能害到他,从来都只有他随便进出我的生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过是他脚下一块没用了的铺路石。”
许惊鸿摆摆手不想争辩下去,摘下眼镜按了按睛明穴,似乎非常疲惫,“陪我一块吃个晚饭吧,难得今天没有应酬,一个人吃饭又冷清。”被打断了的许惊涛也并不想继续说下去,顺着许惊鸿的话,随口附和,“早让你找一个。”“父亲能想到的世交好友家的姑娘们早些年都被你得罪完了,托你的福,父亲暂时还没想到怎么打发我。”“谁跟你说那些!”许惊涛提高音量,许惊鸿认输,推着他出门,“走吧走吧,少说点不切实际的,现在填饱肚子最要紧。”
李铭收工时,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外,李铭把手机放在化妆台上,开始慢慢地卸妆换衣服。大休息室的人声鼎沸慢慢散去,苏和他通了电话,讨论了一些最近的通告安排,小丘细心,每天结束后都把李铭的服装道具仔细清点后拿到七楼单独保管,李铭让小丘放好东西就可以回家,所以到最后,白天拥挤不堪偌大的休息室,只剩下了他一个。手机一直安静,李铭最后用清水把脸颊脖颈仔仔细细地擦洗一遍,抹上保湿乳液,镜子里柔弱的豪门少爷,已经回归到李铭自己原本的人生。
“还没走?”李铭出了一会儿神,听到声音,才从镜子里发现清河已经站在他身后。“哥,”李铭忙站起来转过身,“你怎么也还没回去?”“啊……”清河干笑了几声,晃了晃手机,“刚躲屋里跟人吵了一架,吵得太尽兴把时间给忘了。”李铭暗暗心中一紧,“惊涛?”清河忙笑着否认,“不是他不是他,是工作上的事。”“哦,哦……”李铭知道是自己过于敏感,讪讪地陪笑,“原来你也有跟人吵架的时候。”“哈哈哈,再好脾气的人也总会遇到忍受不了的人渣嘛,”清河耸耸肩,自嘲道,“何况我的脾气其实也并不好。”
两个人聊了几句,清河注意到李铭撑在桌面上的手一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手机,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你在等阿涛电话?”“没,”李铭想了想,又说,“他不来。”“你们吵架了?”“没有啦,他晚上有事。”
清河在心里暗暗笑了笑,李铭临场发挥的技巧很一般,却没揭穿,“那你怎么回去?我送你好了。”“真的不用了哥,已经很麻烦你了。”“可是这么晚了,打车也很麻烦,我只把你送到小区门口,不进去。”清河的重点仿佛意有所指,李铭低下头看着毫无生机的手机,毕竟曾经是许惊涛的恋人,清河当然比他更了解许惊涛的独占欲,或许今早的争吵,每句话每个字,都曾经在许惊涛和清河一起时的生活中出现过。
李铭憋了一口气吐出来,把手机塞进背包,时间已经这么晚,许惊涛确实不会来了。
和清河一起下到停车场,一路上聊到最近要上的宣传节目,李铭说自己没什么娱乐天分,怕会冷场,清河大笑着说那档节目就是瞎胡闹,会有写好的台本,实在不会发挥就照着演,新人嘛,本来也不能有太多镜头,本本分分的,不出大错就行。
再过两个路口就要到目的地时,李铭接到了许惊涛的电话,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在公司。李铭平静地回答,“结束了,所以清河哥送我回家了。”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爆发出来,“你他妈给我滚回来!现在!”李铭咬着唇,“我已经到家了。”“到家了也滚回来,要是我今天见不到你,你就再也别想进家门!”
李铭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还亮着通话结束几个字的屏幕出神。清河从后视镜看到他的表情,“他挂了?”“嗯。”“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吧,”清河笑得挺促狭的,“我好像每次做好事儿都帮倒忙。”许惊涛的大嗓门清河必然听得清清楚楚,李铭尴尬地干笑几声,“是我自己做事欠考虑。”
车里开着交通广播,正播着一支静谧悲凉的曲子,清河跟着哼了一会儿,忽然说,“阿涛一定很在乎你吧。”李铭埋着头,没有回答。
清河把车开回了许氏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许惊涛的车霸道又落寞地独享整个空荡荡的场地,而他正倚在车头,远远的只看到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近了才见到满地的烟头。
李铭下了车,快步走到许惊涛面前,拧着眉头拈掉他手里的烟,“别抽了。”许惊涛忽然反手一把抓住李铭的手腕,锐利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声音中都透着嗜血的冷傲,“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我没有资格管你,”李铭的语调一如往常的清平,“我只能尽我的义务提醒你,你这样非常伤身,至于听不听,只能看你自己。”许惊涛绷着脸,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朝着李铭挥过去一般。
“阿涛!”清河的声音及时制止了许惊涛勃发的怒气,在听到他的声音响起的那刻,李铭看到许惊涛瞬间僵直的身体。
略微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李铭很自觉地自己钻进车里关上门,给那两个人留下单独交流的时间和空间。望着车窗外的两个人,在清河面前许惊涛好像忽然就变回了十八岁青涩懵懂的少年,那种情人间的牵绊,唤一声名字就能卷起的万千思绪,是他怎么演都演不出的,真的和假的,果然是不一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