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半下午时,队伍到达垭口。 棠少下令在此休整半个时辰,下山后在草原上扎营过夜。看着士兵们有条不紊地原地喂马整休,棠少将马交给顾瑞后看向我,眼神示意我随他过去。 我二人从垭口顺着山脊向上行去,待到山顶,夕阳的金色光芒从西边照射过来,说不上有什么暖意,但也驱散了我心底的寒冷。 我侧头看棠少:“我们一起,给老爷磕个头吧。” 说完,我跪了下来,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也在我身旁跪下,叩首。 他向东南的方向望着,通红的眸中坚定而又迷茫,“父亲说过,站在洪池岭的垭口东望,就能看到永安。”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下的草原已隐在了暗色中,金强河似一条玉带盘旋,白色的羊儿星星点点,牧人的帐子错落在其间,再向东,隐约能看见还有高地,但永安,是必然看不见的。 山风烈烈地吹着,将棠少的玄色斗篷扬得老高,头顶的云朵形状不断变化着,目之所及的洪池岭的阴影,越拉越长。 “真的能看见永安就好了,”我嘀咕着,“就能知道永安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摇摇头,缄默了片刻,说道:“别害怕。” 我点点头。 “在你告诉我恒王有反意之后,我与父亲通信,他私下查了河东道及河南道的军防用度,发现兵部的账面是有出入的,但是兵部不是父亲的势力范围,并无法深究,况且这十年兵部的账面问题估计不只这两方,倒也不一定就说明恒王的封地军费有问题。 “父亲与我几次沟通,演练了几个阵法,”他看向我,目光沉静如深潭,“其中便有若我父子二人有一人无法领兵时,另一人如何应对的策略。” 我看着他,咬牙忍住酸涩的泪意。 “故而你可放心,我一人,也有一人的打法。” 原来他们早就预想过不利的开端,可尽管如此,棠少也定然想不到这一天会这么早,会这么突然。 以宗政父子二人如今的军事实力,联手勤王胜券在握,卫珣也知如此,所以这二人中除去一人的计划必定早就制定好了。 我忽然想到,棠少曾说过,卫弘有意要他在之后几年里步步接管禁军,只是赐婚之事事出突然,从没有风声透露出卫弘有意要他做驸马,他当场违逆圣意,被折边疆,看似顺其自然。 如今看来,那场赐婚,安泰的那番任性作为,是否都有卫珣在背后推波助澜? “将军,”顾瑞的到来打断了我的思绪,“都收拾妥当了,他们打了些野味,将军和夫人下去烤烤火进点食吧。” 士兵们十几人围坐一堆,了篝火,还有人烤肉,老远就闻见了香味。 他们有些人背靠背小憩,有些人相互枕着腿闭目养神,我懂得他们的疲惫,近八日的疲劳奔波,风餐露宿,却不曾有人有怨愤之言。 我小声问棠少:“这样点火,不会有麻烦么?” 他抚了我的肩说道:“放心,岭南能布兵的位置,和这里有视线阻隔,风也不是向那里吹,除非还有一个骁骑营。” 我笑了笑,还好,还是那个自信的他。 === 我二人的到来引来了不少目光,他们各自都招呼棠少去自己的篝火边落坐。 最近的那一圈人中,有人大声说道:“顾瑞,这位小将军是谁?” 他话音将落,隔了他三四人的一个士兵突然站起身盯着我,讷讷道:“我怎么看这位小将军有些眼熟?” 我停步在原地,仔细地看了他。 能不眼熟么,这不是那次在福如酒楼灌我酒的小兄弟? “是啊,上午在凉州我就看着眼熟。” “我也是我也是。” “我早想问了没敢问……” “是不是……两年前第一次一起喝酒的那位少侠?” 我是该说棠少治军严明呢还是治军严明呢……一路上这些士兵们真的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此时放松下来,倒是开始研究我了。 棠少走到我身边,对我笑着,拉起我的手向他们走去,朗声道:“正式介绍一下,”他目光烁烁地回望我,“这位是内子,许氏。行路不便,她着男装,还望各位兄弟莫怪。”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只听见火堆中哔哔啵啵的声音。 我的脸上烧烧的,一时发窘,方才准备好和大家打招呼的话此时也说不出口了。 “原来……原来真的是女子,我就说那少侠怎么生得那样秀气!”站着的那个小兄弟恍然大悟道。 <
r> “嘿嘿嘿嘿……”他身边的年纪稍大的军官服制的人一脸了然于胸的笑容,从容地转着手中串的肉的木棍。 我回想了一下,对,就是他,一番话让我多喝了好多酒的那个大哥!原来他竟早都看出我是女儿身了,还灌我酒?? “夫人,”这大哥站起身,倒是敛了方才得意的神色,将一串烤好的肉递与我,“方才林子里打得野兔,夫人先吃吧。” “夫人,沈校尉烤的肉很好吃的!”那小兄弟兴奋地对我说着。 原来这大哥已经升任校尉。 我有些赧然地接过,连声道谢,转身递给身旁的棠少,他推了回来,又拉着我坐在方才留好的位置上。 我默默地咬了一口肉咀嚼着,确实火候刚好,外酥里嫩,虽然没有调味料,但也不觉腥气。 此时沈校尉也递给棠少一串兔肉,我看向他,面色缓和了好些,正大口地吃起来,想起方才他难得的笑意,心里也轻松了些。 此时,大概是这几日来最轻松的时刻了吧。 “夫人什么时候来的肃州?我等都不知道呢!”沈校尉此时打开了话匣子,颇有些津津乐道的样子,“将军也是,早些年还带夫人与我们喝酒,怎么现在倒藏起来了?” 他说完,众人都笑着起哄,棠少没说话,也没看他们,只是咬着肉串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定是将军第一年去肃州时娶了嫂夫人吧!” “定是,定是!” “将军都不请咱们吃喜酒!” “若我们那时在肃州还能让将军逃了这顿酒?” …… 哄闹声越来越大,不知众人中是谁轻咳了几声,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有点忧心了,这里的好多人怕是还不知道棠少在御前说过不成婚的话吧,现在还研究起他什么时候娶的我,再说下去,怕是收不了场,还好还是有明白人的。 今日是六月十三,距离我们的婚期还有六日。 可是这六日,不知会如何度过,婚宴,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喜服还在炕上,走时都没来得及收好。再回肃州时,又是何情景? 棠少将手中的空木棍丢进了火堆中,伸手揽住我的肩,神色几分得意,轻笑一声,缓缓道:“夫人自然是我的夫人,这么好的妻我自然是要藏起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我赧然垂下头避开大家的目光。 这时,另一个着军官服制的人起身,面容几分严肃,朗声道:“时候差不多了,收拾东西,下山!” 我凝神想了想,方才轻咳声莫不就是他的? 棠少和我也去牵马,我趁机问他,“方才指挥的人是谁呀?” “另一位校尉,公孙誉。” 公孙? “可是公孙承将军的兄弟?” “是,”他点头,“是公孙承的庶弟。” 原来如此,也怪不得他知晓内情。这骁骑营中少有关中人士,多是西北的汉子,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才能通过一层层的筛选进入这样的精锐部队。 那年麟德殿宫宴,骁骑营刚组建,公孙承也还在京中。去年,公孙承奉皇命驻守东北矢密卢边境,而其弟也随营驻守西北。 大昭有多少的家中都是如此,父子、兄弟远离家乡,奔赴远乡戍卫国土,可是,一腔热血却难敌天家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