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那日有些雾,一路上我也时时提防着,省得会发生如那次从碧缘山庄回来时的事情。还好一路平安地到了青云观。祈福之后,杨婧妍要听道长讲经,不能打扰,我也就闲着到处逛逛。 秋日的山里风景还是极美,层林尽染,红霞般的枫树,间杂依旧翠绿的苍竹,雾绕山梁,倒是给这景致添了几分神秘。 “姑娘请留步。” 我从美景中拉回视线,身旁有一位驼背跛脚道士,面上的笑如这山雾般神秘,手上捧着一张黄符纸,慢慢走到我身边站定,抬头望着我说,姑娘,贫道给你算一卦。 我真的有立刻下山的冲动。这“算一卦”立刻让我想起翦泉道长的那张字条。只是这跛脚道士不依不饶,拦着我说什么这卦不算白不算,算了绝对不白算。 奇闻异志的上也会看到跛脚道士这样的形象,大多是那些十拿九稳的谶语之来源。 那些定天下、乱天下的谶语已经让我心烦,想起这样神秘的道士说不定又要给我一句谶语心里就万分惶恐。 “姑娘自有吉相,只是,虽说姑娘天庭饱满,但地阁却有些瘦削,尤其是这颗痣,”跛脚道士指着我颌下一颗黑痣,“这痣压着你的心智,待贫道给你去喽!”话说着见他两指夹着黄符纸一晃,我只觉一痛——用手摸摸,没想到他的手法这么快,完全没有看清时他已经点去了我的那颗痣。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贵人就在身边。比翼双飞鸟,国破山河在。哈哈哈哈……” 我纳闷地看着跛脚道士些许疯癫的背影。又是一句谶语吧,也不是什么谶语,明明就是拼凑了人家两句诗。又是国破,明显是说这世道乱了,而且,也许还有外族的入侵?难道……比翼双飞鸟、贵人在身边…… 心里更乱了。道士说的话总让我第一个就能想到他,宗政棠少。 跛脚道士定定望我一眼,大笑着离去了,留我独立原地进退两难。此时太阳终于窜出了山头,浓雾渐渐散开,凉意也慢慢褪去。 === 本来安定下来的心,又被那跛脚道士扰得不宁。尽管时时叮嘱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话,但心里还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出宗政棠少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景象。许是我太闲了吧。 这几个月与张管家熟稔了很多,索性管家出府置办物品时我也跟着出去了,我的生辰快到了,正好去买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已是九月底了,外地赶考的考生们陆陆续续聚在京城,这三年一度的盛事,东市街坊上更加热闹了,以往到腊月才摆出的摊子现在也提前摆了出来。面对着琳琅满目的物件,真不知道该买哪一样。 挑来挑去,在几家铺子前来回转了好几圈,看着几样子东西都不错。我正和摊主还价起劲儿时,听见有人唤我,霜儿。 我摇摇头,想着定是自己被这嘈杂弄晕了,没成想,又听见他说:“霜儿,是我。” 我慢慢转过身,韩奕逆着阳光站在我面前,我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觉得自己在做梦,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切切实实感觉到疼,才明白过来,这一切是真的。 “霜儿,不过三月未见,你不认识我了么?”韩奕微笑着,望着我,一如曾经的他,那么明朗的笑,一如我记忆中的,一如我梦里的。 我仍是说不出话来。他真的是韩奕哥吗?那个三月前对我冷冰冰地说让我离开的他,为何现在又对我笑?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他面色难堪,抬臂向前引一下,说道:“我们先去客栈,听我慢慢说好吗?” 我仍一言不发随他来到客栈,福如酒楼,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此时因为临近礼部试,生意更是兴隆。小二沏好茶走开了,他才过来拉住我的手,“气色比先前好多了,郑家待你还是很好的。” “郑家?”我这时才醒过神,本能地将手抽了出来。 他有几分落寞地也收回了手,又说到:“你不是在郑家作丫鬟么,上次带你回县里的,不是郑公子?” 我想起来了,原来那日宗政棠少自报家门时的确说的不是“宗政”而是“郑”,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我来永安城几日,并没有打听到有郑姓高官在朝啊,你如今……” 我淡淡地打断他:“哥哥既然都说了要各奔前程,又徒劳打听我做什么。” 他讪讪一笑,“左不过是担心你。如今我也到了京都,总是不放心你一人。” 我心里起了疑惑,便问他:“那之前,郑少爷去找过你?跟你说什么了?” 他略加回忆:“他问我是不是与你相识,我说是,他问我为何不去永安寻你……” 我冷笑一声。 他迟疑地说
:“我……我父亲不让我来。” 我沉默了下,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在失去你联系的这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化这么大。伯父不让你来找我,也是怕我微贱之身影响你前程吧。” “霜儿,”他急道:“你为何这样轻贱自己?” 我不想再与他多说此事,便说道:“再有两个月开考,哥哥好好准备吧,我预祝哥哥金榜题名,觅得佳缘。还有,”我站起身,准备说完话就离开,“我主家姓宗政,那日寻你的,是宗政家少爷。如今我也过得不错,今后不会再去打扰哥哥的。” 韩奕闻言一脸惊讶茫然地看着我,“宗政?”他喃喃念着,“少爷……宗政棠少?” 我点点头,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正要抬脚迈出酒楼的门槛,谁知他竟然两步赶上一把拉住我的手,“霜儿,霜儿你听我说……”见我并未回身,他走到我面前,“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急着要走了。” 我依然低着头,不看他。 “霜儿,”他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我心里始终有你!” 我心中一动,抬眸看他,他也热切地望着我,眸色中竟有丝隐忍的兴奋。 周围的客人看着我与他执手相望窃窃私语。我难为情地拿出手,他也尴尬地清清嗓子,又拉着我走回方才的桌边坐下,说到:“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那日的话,是碍于在他面前,不得已罢了。” 心口一紧,我忙问他:“少爷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他一挑眉:“他那日说,会带你来见我。但若是我无法兑现与你的承诺,就……趁早不要再拖累你了。” 我一惊,“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他点点头,“是的。霜儿,我怎么会不想见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若我高中了状元,定会八抬大轿来娶你?” 我想着他说的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那哥哥何必惧怕他?”我问。 他苦笑:“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宗政将军,但与他谈说中也猜出他在京都身份显贵。我只不过一届家世普通的生,京中权贵只弹指间便能左右我的命运。那是一时权宜之计,如今我一在永安城落脚,不就前来寻你了么。霜儿,别生气了,好吗?” 我讷讷地点头。 好在,好在误会都解开了。我这几个月的闷闷不乐,也终于得以解脱。在得知女官制被废后,我一度感到山穷水尽,没想到今日又遇柳暗花明。 我向外瞧了眼天色不早了,便说:“我得回府去了,过两日再来看望哥哥。”没听见他回应,回头去看他,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盯着杯中茶水,眸中风云变幻,一手紧紧攥着茶杯,一手紧握成拳搁在桌上。 “哥哥。”我轻唤他。 他恍然回神,看着我讪然一笑。 想着是他说起那事心中又不痛快了,便抬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他手一松,反握住我的手,我笑说:“事在人为,天道酬勤,哥哥只管安心参试,他日高中成为天子门生,一样是京都中的显贵人物了。” “多谢霜儿吉言。”他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