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少还要赶回营地,他送我回府,路上又叮嘱我注意身体,看我进了大门就急急走了。 从进门开始,我一直在回忆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在已经天黑了,外面没什么人,不然有人看见我了一定会觉得我是疯癫了,一路傻笑。 一直感觉,回应棠少是件很难的事,我与他出身不配,门第不配,好像什么都不配。但是今天事情有了结果,心里却甜得能挤出蜜来。 如今我有了在永安城安身立命之本,有了自己住的屋子,也不知道,这个小宅院,会不会是以后我们的小家……可是,让棠少这堂堂世家公子住在那里,总觉得委屈了他。 可是,我又真的能名正言顺地嫁入宗政府中么? 一阵寒风吹来,我突然灵醒了。这才到哪啊,我怎么就想得那么远了。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以后吧,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要紧事。 远远地就看见虞歆园里已经亮起了灯,听棠少说,他专门允许冯远辰晚些再回营地,怎么语荼已经回来了么? 我推门而入,果然语荼怏怏地伏在桌上,头也不抬地问我:“你和少爷去哪里了呀,我一个人好无聊。”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反问她。 她坐起来,一脸不耐烦,“外面太冷了!芙蓉池映月我又不是没看过,而且冯将军好生无趣,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她又伏在桌上,继续说,“我今日总算知道为何那天你说我是木头做的了。我不是木头做的,可我也不喜欢木头。” 我暗暗叹气,看来,语荼对冯远辰是一点心意也没有了。 “你们到底去哪里了呀?”她又问。 我迟疑地说:“棠少帮我入了良人籍,又置了处宅子,方才是过去瞧了一眼。”说完我担心地看她,她果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欣喜道:“你脱离奴籍了?啊,太好了!”她忽然又停住,盯着我看了会儿,缓缓问道:“你叫少爷什么?” 我呆望着她,她反应也太过强烈了,我竟不知要如何答她。 只是还不等我说话,她跳着过来抱我,几乎是喊出来:“你们在一起了!你们终于在一起了!”她抱了下我又放开,盯着我道,“你终于开窍了。” 看到她如此反应我终于放下心来。本来我以为她听到我说的会失落会气恼,但她却与我们同喜。 我说道:“他真心待我好,我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有滴水穿石的那一天啊,更何况,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不在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事。都怪那个木头邀我出去。”她又恼起来,“算了,今日我开心,不提他了。”说着她拉我坐下,抱着我的胳膊,“你有屋子住了,又是良人了,那你今后真的自由了啊!重点是,”她压低声音,“你不用继续在府里看夫人的脸色了。” 我点头,这确实是很重要。 “那以后我去看你,你不许不让我进门呀。”她娇嗔地说道。 我笑了,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怎么可能呢,你来了一定是上宾!” === 元正节前,圣上要在麟德殿设家宴,新科进士、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家眷参加。 本来秦纭和我已经商量好了那晚我们这些丫头们怎么玩,谁知家宴前一天,棠少竟叫我一起去。这下可好,当晚她们全都围着我转了,从头折腾到脚,到她们满意时,我却快虚脱了。 素色的鹅黄衫子,肩上搭着浅紫色串珠,挽了简单的环云髻,缠上一缕紫色缨络,耳上扎着宗政若兰赏赐我的玳瑁耳珠,脸上脂粉我嫌太厚,她们走后自己抹淡了一些。 还好,看着不算清素但也不张扬,进了宫也不会有人注意。 走到院子里,棠少正在等我。见到我,他眼里有融融暖意,笑看着我好久。 他今日穿了绀青色的长袍,样子是永安最时新的,搭了深褐色的狐裘大氅,长身玉立,丰姿威仪。 自那日从安邑坊回来,这十天里,只见了他三次,每次他都是赶回来,去给父母请安,再过来与我叙话几句,又匆匆回营。今日能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霜儿今日很美。”他贴在我耳边说。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老爷和夫人呢?” “他们先进宫了,你和我一起走。” “啊?那我进宫后……”总不能和棠少在一起吧。我第一次进宫,到时候该坐在哪里都不知道。 “放心,有人和你一起。”他将手里拿着的藕色斗篷给我披上身系好,拉起我的手,“我们走吧。” 马车刚起步,他就急切地说:“方才我去和父亲母亲说了咱
俩的事。早该说了,怪我一直忙,拖到了今天。” 我有些紧张地问:“那老爷夫人怎么说?” “他们自然是同意的。”他笑道,“而且父亲的意思是,虽然你在这边没有亲人,但是提亲的仪程一样不能少,到时你从安邑坊出嫁,成亲后咱们还住在沁卓园。” 我会心地笑着,听到这些真的安心多了。慢慢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能听到他略有急促的心跳。 他伸手揽着我,脸颊轻轻贴上我的额头,轻声说:“到时你就是宗政府的少夫人了,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我在他怀里笑着,又听他兴奋地说:“明日我便去找先生挑个吉日!” 说到此,我也想起件事,遂坐直了看向他道:“对了,我也有事要与你说呢。这些日子我去各坊上转了看了,遇到有两家武馆和一家女学苑都招□□来着,我便去试了。”我看他挑了眉一脸新奇地看我,莞尔一笑又说,“其中一家武馆不要女教员,但另两家都愿意让我去试教。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武馆更适合我,你觉得呢?” 棠少有些忍俊不禁,笑了两声才说:“我也觉得武馆更合适,你不是爱被拘着的性子,学堂里太枯燥了些。” 听得他的意见一致,我更开心,继续说:“这家武馆叫兴义武馆,我与那教头倒是意趣相投,已约好上元节后去试教半月,如若合适,就可留下了。一个月呢是三钱银子的薪水。” 他一直微微笑着听我说完,伸出手与我十指交握,缓缓道:“□□风吹日晒,很苦的。” 我摇摇头,“我不怕苦的。” 他哂然,“我自然知道你不怕吃苦。只是,你大可不必这么辛苦,我的俸禄应该足够你生活得宽裕。” 我有些窘,但是仍然坚定地说:“我知道咱们以后并不缺我这几钱银子的微薄薪水,可我有手有脚,读过习了武,不希望自己闲着等人伺候着,我总要做些什么的。”我不希望自己依靠着男子养活,也不希望一身武之学赋闲,生而为人,若是碌碌无为,与那豢养的鸟儿猫儿的有何区别。 虽然我没有将话说完,但我相信他已经懂了,他眸中闪着光,看着我微笑道:“只要你高兴就好。但凡是你喜欢的事情,我都全力支持。” 我重重点了头,“虽然三钱银子有些少,但以后还会涨的嘛,我做得好了,还能升任教头。说不定……以后还能开自己的武馆!” 他朗声笑起来,抬手为我理了理发上的璎珞,边说道:“我的霜儿,定是最棒的!” 我笑着又歪进了他的颈窝,想象着将来的生活,更是合不拢嘴了。 === 第一次进皇宫啊第一次进皇宫,说不紧张是假的。 我坐在马车里不安地不停掀开车帘看到哪里了,引得棠少笑了起来:“早知道这样,不如让你骑马。”他把我拉到车里面坐下,认真地说:“别害怕,一会儿有很多家眷,你就只管着看歌舞吃东西,没什么大事。”我点点头坐好,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马车总算停了下来,此时宫门外已经摆放了不少车辇。几步开外,徐乾清立在一辆马车旁,看样子应该是也刚到,他身旁还有一个俏丽女子,看起来几分眼熟。 “徐兄!”棠少一抱拳,“久等了。嫂嫂和小侄子呢?” 徐乾清一回礼,笑着答道:“他们在前面,我一会儿赶上他们。”说完看向我,“路姑娘,好久不见。这位是舍妹,言心。” “你就是楚霜姐姐吧!”徐言心笑靥如花,拉过我的手,“早就听棠少哥哥说过你,没想到咱们居然早见过,我第一眼见着就喜欢姐姐,看着就亲近!” 我这才想起来,徐言心,竟然就是我第一次去西市买墨时遇见的徐家千金。怪我迟钝,竟没想到她会是徐太尉之女,徐乾清的妹妹。 棠少看看我俩,笑道:“没想到二位姑娘缘分不浅啊,既是这样,也不用多担心了,今晚我就将楚霜托付于小妹了。” 徐言心嘻嘻一笑,“棠少哥哥放心罢,我最会照顾人了!” 这个徐言心,性子还真是爽直,笑容纯净,感觉我们就像多年未见的好姐妹,说着话就熟悉起来。 皇宫里太多东西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是只能压着好奇心,专心走路,注意周围动静。言心一路上都在跟我讲一会儿要做些什么,我也仔细听着。进到麟德殿,富丽堂皇真让人叹为观止。 此时离宴席开始没多久了,各王公大臣差不多就坐,家眷们坐在后席,言心领着我来到她家嫂旁的一张桌案旁就坐,我跟徐夫人相互问候过,也不再多话,都看着言心逗小侄子玩。 徐乾清的儿子徐过,刚满十岁,已然有副小大人的模样,言心逗他的话他倒一本
正经地回答,惹得旁人直乐。 “圣上驾到!”随着司礼官的唱声响起,所有人跪伏下来恭迎圣上上座。起身后,圣上和皇后已经落座。 我上一次在宗政府见到圣上,只看到背影,今天总算得见龙颜。圣上年纪并不算大,也不过而立之年,身形魁梧,面容棱角分明,尤其那身龙袍更显得他气度不凡。 襄贵妃坐在他右边,左边下首坐的人让我有点惊讶,语漓,不对,宗政若莲。看来,她果然得宠,听说她刚进宫就被封了美人,当时还觉得不可能,看到如今情形,也明白了。 开席后,宫殿里气氛一下就热闹起来。因是家宴,各人都没平日里在皇宫那么拘束,男子们称兄道弟相互敬酒,女子们都彼此说着体己话。 我跟徐夫人也放开了话匣子,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女人,娴静温柔,小徐过很黏言心,而言心好像很黏徐夫人;言心正是待嫁之龄,徐夫人半正经半打趣地当场给她挑起了夫婿,闹得她不停红脸儿。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心里也很是高兴。 似有所感,一抬头,竟然迎上韩奕的目光。他坐在进士席当首,一丝笑擒在嘴边,对我遥遥举起酒杯,我也没有推诿,亦大大方方举杯,看向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