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得不去面对童年留下深刻记忆的瞬间,这使他对感情感到淡薄,对声音感到强烈。
无论是他专注或不专注时,他的耳朵总能精准的捕捉到那些看似幸福家庭背后的痛苦冷漠,那些看似乖巧学生背后的跋扈残忍,他对这些痛苦既惊讶也欣慰,他坚信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
面对他人的痛苦,他并非只获得部分快感。在这些快感中,他获得的一种被需要,被拯救,被珍惜的感觉,一种就像他跟着父亲割麦子时,太阳强烈地照耀照射在他身上的真实感。然后他就听到那些真正幸福的,真正开心的人说话的声音。
他不相信,置之不理。可能多年以前的他不知道有句话是;#3;幸福的家庭各各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
可是声音越来越大,他有些气愤的寻着声音的来处,发现那个人不仅成绩常年第一,而且样样精通。父母不仅富有,而且是高知,对他也好。他试图从各个方面击破他:他父母不做违法事吗?父母是离婚的吗?他是二胎的吗?他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吗?反正他总不可能一直是彬彬有礼,礼貌正直的吧!
可,年少的他,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连一点骂脏话声音都没听见。他开始注意到这个人,知道他叫薄启言;知道了他的父亲曾当过兵,现在是某企业高级合伙人,在政坛有一定建树,他母亲是国家关系研究组组长;知道了他冷酷,不苟言笑,仍还是有一群要好的朋友;知道了他爱辩论,经常在学校辩论赛上大放异彩;还知道他未来要继承一家娱乐公司。
他有些愤愤不平,说:这世界有太多无法直视的痛,无法评判的恶,为何你会如此一直幸福?只有所谓的善?
他见过太多不公平的事,他想如果社会组织是正常的,但一切犯罪行为就会一下子消失,因为已经失去了抗议的对象,然后大家都会变得正直。
在这面临选择的岔路口,他选择举起相机,接过话筒,义无反顾的朝着他们这里许多人不会选择的方向走去:当记者。他想聆听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想撕下这世间虚伪的面具,用力的质问着真相。他想说明这世界上都是恶,除了恶就是戴着面具的善。
;#3;怎么可能有人会一直是善良而幸福的呢?″他常常问自己。
在这些年的采访中,他有听到被父亲半胁迫半哀求向他母亲要钱的贫穷女孩,那个女孩说道,因为母亲的责骂与疲惫,父亲偶尔流露的脆弱与关心,瞬间会立刻让她原谅他,她把这一切都归结到肮脏贫困的生活里;他有听到虐待小动物的男孩说道,他的家庭太沉默,太压抑,太虚假了。父母都忙得没有时间回来听听他的声音,只有时间聆听股票变动的声音。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家庭是一直威严的父亲与偶尔体贴的母亲。他只在虐待的时候,他才会有情绪。无论是那种愤怒,报复,吵闹还是微笑;他还有听到面对公司压榨的小镇做题家说,面对人生的旷野,不知从何走起。人生十几年都被教导要努力,怎么三十几年了还只能努力?然后,自己惶恐的回过头发现,时间具有狭隘性,发现无论怎么样选择,都会被践踏的体无完肤。一切困难都能摧毁自己,除非自己投个好胎或者从来没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渐渐摸到世界大致的轮廓,他还是很认同他之前的判断。于是,他不能免俗地想起曾经那个风云人物:薄启言。
在静静地闭上眼拼凑起一点点回忆时,他再次睁开眼,发现现在正在给薄启言发这个邮件:
你好,我是爆料沈培凌的那个人,我有整件事详细的信息。需要联系请及时回复。
任江流
202年3月12日
他也自信地相信着,这必将成为薄启言事业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人们总是不愿相信有些时候是出自艺人本能的行为,而不是受到公司指使的。任江流也不确定,但是毫无疑问,这会成为他公关史上最难的仗。
在他曾经采访的那些片段里,报道或者是去研究这些娱乐新闻,实在是一件不值得被人提起的事,但他仍然很骄傲。也不觉得有什么;#3;放下身段″一说。因为仿佛在调查的过程中,他的生命里有了直视薄启言的力量,仿佛他一直是他,从未错过。
在点击;#3;确认发送;#3;键的那刻,他心里不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蔑与报复的快感,一种实实在在地感慨:;#3;哈哈,被我抓到了吧?;#3;
在经历几年采访后,他有点认识到采访不是用来评判,只求了解。无法去改变这个世界,但能认识世界。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到千奇百怪的声音,时常不会再去轻易责难或赞美任何事物。他也发觉;#3;记者是来揭示这个事情,而不是挥舞着拳头站在什么东西对面。″唯有保持着对不同论述的警惕,不断探寻,才能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
他有时也会望着窗外幸福的一家三口,也突然想起父亲在领导面前低三下四;母亲在与父亲争吵后躲在房间里的低声哭泣;或者两人在他生病躺在床上时轮番在半掩的门槛里伸着脖子,关切的眼神把他的被子烫上一个口时,心里也会泛起微微波澜。
他自认经历各种人情世故后,当年一腔少年之气也渐渐有点被消磨,慢慢体会到;#3;事情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还皆章;#3;的滋味。但他还是打出这份邮件,按上确定键,成功发送的过程中,心里不免的螺旋式起一种戾气,一种少年感,一种激昂万丈的感觉,好似重新回到那个有着紫红与玫瑰金的傍晚。
他脑海里无数挥之不去的记忆在那一霎,被那傍晚的天空照得发烫,而化散为一粒粒细小的沙子,滴落在等待回复的沙漏里,然后将生命静止于薄启言的回复信里:为什么要找我?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