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见他盛怒,怯了再劝的心思,心里还是着急:“可娘也没主意啊。”顿一顿,“或者你还是同娘说一说,如今老夫人去了佛堂并不见人,到时候我再帮你问问她?”
虞生木然静立了良久,实在是找不到商量的人了,如实道:“娘,我可能要随军去边关了。”
华夫人倒抽一口气,一瞬瘫坐在椅上。
……
因为自幼聪慧,却又一直被小两岁的弟弟压了一头,虞生骨子里矛盾地结合着强烈的自卑与自负。在中举之前,自卑占了上风,中举之后便是全然的自负了。
他一朝跃入龙门,意气风发,以为名利都被他踩在了脚下,自恃聪明地与官场老手玩心眼权术,谦逊浮在面上,不屑藏在面后。这点不入流、自作聪明的小手段,最终的结果便就将自己赔了进去,在不知情的境况下得罪了一干老臣。
足足三个月,虞生才后知后觉被诸臣排斥,就连当初对他青睐有加、举荐他入仕的大学士都开始对他颇有微词。虞生回来向老夫人请教,老夫人挥挥手,给他拨了二十万两纹银,拿钱笼络回来一筐虚妄的人心。
虞生也知道这回是吃了个亏是勉强用钱补上的,可他并不反思自个的过错,反觉是人家看不起他背后没有支撑,改作一心想攀上手握兵权的安阳王。
……
虞淮心若深海难以揣测,相比较而言,还是沧笙好接触。华夫人有意让儿媳周禾与沧笙多交流,她的面貌洗不白了,下一代人关系融洽才是长久之计。
沧笙向来不拒绝与人交往,周禾同她说过几次想要学刺绣,她得空在暖阁绣图的时候便差人唤她过来。
晚秋的日子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有初冬的痕迹。暖阁的窗子没关,只一会初学者便没了耐心,捂着手说冷。周禾之前就会刺绣,只是没有派系,是家里的长辈教的,实用为主,难登大雅。
沧笙费了心思去教,但周禾更想同她聊天,夸一夸她的衣饰多么多么有品位,妆容多么的精致,针线一放下便搁置了。沧笙有些挫败,不好学的学生就是这样让老师心里头难受的。
她渐渐没了兴致,周禾看出来了,起身去说要给她添置些糕点来,吃一些提神。回来一看,人躺在软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周禾起初是愣了愣,将糕点放下,轻轻唤她:“姐姐这是睡了吗?天儿凉,你要是困了便回房躺会子吧。”唤了几声,没人回应,只以为人睡得沉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
她这么一拉,沧笙卧在软榻的边缘,手从沿边无力垂下来,死气沉沉的模样,足够骇人。
周禾双手捂嘴,连退两步,都不敢仔细探一探人的鼻息,慌不择路跑出暖阁,大呼救命。等有下人入阁照看了沧笙,不敢在暖阁停留,哭哭啼啼去找华夫人。
华夫人一听惊呆了,倒不是怕死了人,而是怕死的是人是沧笙,虞淮的心肝,他若是迁怒,她几张嘴也说不清。心中忐忑无比,匆忙请人去找大夫。
差人问虞淮在何处,答曰在与供货的布商谈生意,大抵半夜才会回。
在虞家,什么也比不上生意重要。这次的布商华夫人有所耳闻,手里头攥着西域来的新料,只此一家。若是虞旻,他若是会赶回来,华夫人觉得自己当真死了也值。
华夫人犹豫片刻,拍板道:“叫人去将虞淮公子请回来,措辞委婉些,就说少夫人忽然急病,让他早些回来。”
这头,屋子里的人都乱了,下人跪了一地。
沧笙的呼吸还是匀称的,面色也红润依旧,身上无伤无痕,这么望着就像是睡着了。婢女跪在软榻边唤人,喊声不停,塌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不久萧大夫匆匆而来,切了脉,神色莫辨,又观沧笙面容,顿时为难:“少夫人的脉象与旁人无异,健康得很,这……毫无缘由啊……”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上次还是华夫人失声,同出一辙的诡异。萧大夫是个医者,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夫人不妨请道长来看一看罢,此事当真是邪门了,萧某无能为力。”
华夫人起初就是隐隐感觉心里发毛,故而守在暖阁的时候没有遣散婢女,这下萧大夫的话人所有人都听到了。惶惶的气氛弥漫在昏暗的室内,有片刻的寂静,周禾还在抽噎,一声一声,都带着渗人的寒意。
华夫人低喝了她一句:“别哭了,怪不吉利的。”起身去送大夫,周禾忙跟上,“我也一同去吧。”
晚秋的日子,天色暗得早,日光沉下去,天幕便挂着幽幽的蓝。勉强能视物,可带着强烈的冷意。
周禾没看见从廊庑那头匆匆走来的人,只听到了前呼后拥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老夫人到了,想到长者心慈,哀哀叫唤起来:“我害怕。”
虞淮从门口迈步进来,浑身披带的寒霜是实质性的,仿佛都能将人冻伤。
他一入门,室内就静了,数十双眼睛看过来。明明是个温和的人,此刻仅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如临大敌的压迫感,大气都不敢喘。
华夫人不敢触这个霉头,可事总得有人解释,她来说还可以占据些有利的局势,正要开口,婢女间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屋里头,沧笙倏尔自己慢慢坐了起来,有点迷茫的模样,揉了揉眼睛,紧接着便一抬头看见了虞淮。
她的眸光不似往常的清明,倦倦的,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瞧见他才稍作一亮,趿上鞋子,起身后便目不斜视朝他行去。
虞淮的面容还是不受控制僵硬地寒着,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安然无恙的模样,被恐惧攥紧的心脏似乎这才慢慢摆脱了禁锢。可即便是残余的感触也叫人不敢回想,就像猝死过了一次,浑身上下依旧麻木般的疼着。
沧笙走近,浑似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双手伸出,环抱住了他的腰身,闭着眼喃喃道:“夫君,我好困,可是我认床,在这里睡不安稳。”
当着长辈的面这样,十分的不成体统。
婢女与小厮都低下头去不敢看,华夫人不吱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虞淮嗯了一声,将人打横抱起来,护进怀里,声音低柔地近乎小心翼翼:“我这就带你回房。”
周禾立在那,目瞪口呆,目睹着虞淮将人抱出了院,脸都快要烧着了。这……这还是那个像谪仙一样,温和且矜贵的虞淮公子吗?
虞淮见她似乎又睡过去了,心里头担忧地像是裂开一块般,却也不便随意出声唤醒她。将人放在床上安置好之后,便吻了吻她的额角,坐在床沿,安抚般摸上她的肚子。
见她终于有了些反应,轻声问她:“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能不能告诉我?”
沧笙摇摇头,还是迷糊的样子,抱着他抚摸她面颊的手蹭了蹭,含糊道:“没有呀,我就是犯困,你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据闻战争之初,将军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来自那位“奇人“幕僚的一封信,无一例外标注上了寄信的日期与时刻。只是安阳王府中幕僚甚多,为他看中的皆随军出征了。兼之战事之初荣国势如破竹,连连拿下几座城池,己方将士论起敌国皆道犹如虎狼之兵,望而生畏,虽然不曾有过叛逃之心,但气势上已然弱了一大截,步步败退。安阳王每日焦头烂额,不曾翻阅过那渐渐堆积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