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子一惊,连忙跪下当即就给自己两个嘴巴:“奴婢嘴拙,还请三太太恕罪。”
梁氏更加心烦,挥了手:“起来说话。”她的气当然不是被一个错误的称呼引起来的。如今被叫做三太太的梁氏最气的还是她明明是幼子媳妇却要当着国公府的管家,管着一批大房的下人。现在瞧着她花团锦簇,在国公府说一不二,可以后这里头能有她甚么好处?
尤其是现在还理账本,做的好是她应当的,出了一丝错得叫多少人骂死。
她要是个贪权好财的也罢,偏偏出身宁国侯府的梁氏对这些都兴趣缺缺,恨不能现在就将三房的账本辟出来分走,好教那个长公主头疼去。
媳妇子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道:“老夫人列了给薛府的礼单,让奴婢给您过过眼。”
那单子上倒没有甚么显眼的名贵物,却是血燕、老参等珍稀补品居多,想必也是因为薛老夫人因着体虚而深居浅出的缘故。
“老夫人的单子自然是好的。”梁氏不过瞭了一眼,便让身边的丫鬟誊写一份还给那媳妇子:“把这单子给二房送去,问问二太太可有要添减的。”本来就是二房的事,他们肯定要表示一番。
就在三太太给别的管事嬷嬷说话的时候,管事院子门口传来声响。
“弟妹辛苦,那单子既是姑母列的,肯定是十分周全,可我还有个不必要的想头……”
哪成想媳妇子没带回二太太的话,倒是把二太太和赵氏一并带了过来。
就比如那场梦中父亲也中了举,又比如梦中的淳哥儿溺水后连烧三晚药石难救已经去了,而五奶奶也已是形销骨立,面如枯槁。至于王希音,她曾经漠视过淳哥儿的存在,淳哥儿失足落水时她才刚刚从他身边走过,没有搭理那个憨厚的弟弟一下。淳哥儿烧到第二天的时候,她才有些慌,直到噩耗传来,五奶奶哭到昏厥,她方意识到自己的无视造成了什么。
在母亲一遍遍盘问淳哥儿出事当天情况时,王希音终于被问了出来,面对母亲绝望、悲伤、痛恨和愧疚交织的复杂面孔下,她哇地一声把积攒了许久的恐惧哭了一出来……那年,她已经十三岁了。
淳哥儿在那年,也是永远的,停留在九岁,一个将要被视作大人的年岁。
然后父亲无心读,丢下她们母女二人外出周游散心。母亲万念俱灰,对女儿更是看都不愿多看一眼。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跟弟弟争母亲宠爱的王希音顿时发现生活没有任何希望,她喜爱的首饰、绣品都失了光彩,更甚者由于她漠视弟弟的事情暴露出来,全府上下对她都一副冷观嘲弄的态度。
直到有一天恍惚的王希音走到淳哥儿落水的池塘边,想着当初淳哥儿落水时体验到的是个什么滋味,想着想着,冰冷的池水就已经没过了她的脸……
再醒过来,王希音就回到了淳哥儿出生那年的夏天。一个再正常再平安不过的中午,她午睡被魇,醒来就是五奶奶挺着肚子为自己执扇关切的模样,她眼角含泪还没说话就哭出了声。
可把五奶奶吓坏了,将扇子丢一边抱着女儿哄:“静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梦到什么不好的?”
王希音抽了抽鼻子,甚至顾不上吃惊自己身骨缩小,白白嫩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五奶奶吹鼓的肚皮上:“我梦到,我没有照顾好弟弟,娘难过……”她其实没想过这是什么奇遇,那时满心想着是佛祖对她这个罪恶的人下入地狱前的救赎。
五奶奶温柔地笑了,热热的掌心敷在王希音的小手上,也抚着肚中的孩子:“静姐儿是个好姐姐呢,现在就想着弟弟。等弟弟出来,要好好谢谢姐姐呢。”
他谢我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王希音低下头,不敢再陷入曾有的那恐怖的自我盘问:淳哥儿弥留的三天里有没有想到她,有没有……恨极了她?
不等王希音多想,五奶奶已经抚着她的背,柔柔地哼着小调:“多睡会儿罢,还早。”哄着依依不舍的她梦会周公。
即便以为下一刻就要堕入地狱,那也是多日来王希音睡得最香最甜的一觉。
好久……没再梦到那时的事情了。王希音有些头痛,也不知今天是触到了哪根弦,又教她将前情旧事翻了出来。其实……她已经很努力想将那些可怕的记忆遗忘掉了。
当初的她不懂事,现在的她就要用心去学。
可到底,要怎么才能真的让自己放下呢?王希音几乎可以肯定,两年后再到那个宴会时,她不会让淳哥儿离开自己眼前一下,旧事不会重发,可她自己呢?
这样的折磨真的……很累啊……
***
两个月后,初冬时节,平阳公府终于迎来第三辈的第一个新嫁娘。
吹锣打鼓的花轿要在京城绕了一圈才会稳稳当当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然而这样的热闹如王希音这般已经长成的姑娘是轻易不允许去看的。照实说起来,婚礼从昨天就开始了,那是招待亲友来家坐席的日子,女眷们的应酬也在昨天大体结束了,如今只消在新房陪着新嫂子,再去席面上吃顿饭便好。
到底是二房的喜事,以前二房没回来的时候,纳征请期都是国公夫人主持五奶奶操办,如今正主回来,自然该二房出手才是。
因此,在元娘的张罗下,王希音也就在新房里跟二娘和几个亲戚家的姑娘一起等新娘子过来。
“好慢哦,现在也不知道花轿到哪儿了?”天色未亮就被叫起,折腾来折腾去,如今午时已过,天色昏昏,只看出院子里人影匆匆,却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王二娘忍不住抱怨道。
“就你事多。”王元娘白她一眼:“这都是算着时辰呢,你要着急就去前院看看。”
王二娘连忙闭嘴不作声,外面冷着呢,她才不要随便出去。这些日子,便是二娘再迟钝也瞧出姐姐脾气不大好,她磨蹭着到王希音身边去,小声问:“三妹妹,吉时什么时候啊?”
王希音知道她坐不住,笑道:“快了呢,二姐姐再等等,一会儿嫂子来了见了你肯定欢喜。”
王二娘嘟了嘴:“都等一天了……”总归还是孩子心性,拘了一天还没什么有趣的,王二娘对新嫂子也是兴趣缺缺。
“咳。”王元娘重重咳嗽一声,王二娘立马不再多言。
旁边几个表亲家的姑娘听到了还关切地问元娘要不要喝口茶,这些个都是刘家还在京城的亲戚,论地位到底比不上国公府,因此都只是自己说着话,见这边姐妹起了官司才跟着献殷勤。
便有一个圆脸姑娘一直盯着这边,知道元娘不过是给妹妹脸色,笑着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吉时了,二娘若是等得急不妨出去松松身子骨,坐了一天也是累呢。”
王二娘不愿搭理穷亲戚,也不愿意出去,闻言只做不知,倒让那姑娘有些下不来台。
却是王希音接了话:“多谢姐姐提醒,半个时辰倒也不短了。”转而对元娘:“我想去更下衣,姐姐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