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平引他们去的也并非小房的正厅,而是东厢,一个少年正斜倚在东厢罗汉床上拿了本蓝皮册子读着,他一身桔梗色底宝相花暗纹的斜纹绫直裰,腰间围着墨缠金丝绦,岁寒三友的玉佩缀着,一派闲适懒怠的模样。
见了淳哥儿进来,他秀长的眉毛一弯,桃花也似眼眸光彩滟涟,眼尾微翘,不提自勾的嘴角掀起:“不是去后院了么,怎的又过来了。”正是平阳公世子与安乐长公主的独子,二少爷王德普。
“二哥!”淳哥儿欢快地过去,刚要说什么,想到秋槿提着的篮子,又蔫吧了下来:“二哥,祖父给我的澄泥砚碎了,我是来给祖父赔礼的。”
王德普伸手捏捏淳哥儿小脸,他手指修长,经年练武又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一方砚台罢了,回头二哥再给你个更好的。”不得不说,护犊子方面,这王家兄妹却是自成一派。
兄姐的宠溺并没让淳哥儿有半分轻松,他拧着小眉头,较真地说:“砚台事小,可那是祖父给我的开蒙礼,没有看护好是我失责,该向祖父请罪。”
王德普记得那方砚台。
确切说,他也有一方差不多的。
平阳公这一代对子孙礼教十分看重,大约也是现在盛世太平,军功难以出头的缘故,从世子那一辈就开始敦促读了。而开蒙又是男孩子读的开端,在平阳公看来是重中之重,是以每有男婴出生,他便广寻名贵墨石,找名家为子孙打磨砚台,历经三年铸成。
说是砚台,却也是平阳公对子孙的殷切期待,因为太过庞大,实用价值其实已经不太高了,做观赏看却是一件珍品。
王德普曾见过淳哥儿对那方大禹治水砚台的看重,却不想竟然会碎掉。
“怎么碎的?”因为砚台过大,淳哥儿力有不逮,自拿出后不曾挪动过,便是他有心去推也推不开几分。这么一听,王德普就觉出不对。
果然,淳哥儿抿了小嘴,没好气地道:“今日张表哥要去我房查我功课,看到了砚台端起来观赏了一会儿,放回去时没有稳住就……也是我没接住。”他到底是个憨厚孩子,没有把责任全推给张成。
王德普这才瞭了一眼同在屋里的张成。
那眼神似冰,全没有看淳哥儿时的温润柔和,让张成打了个颤,之前在王希音那儿狡辩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二表哥好。”张成适时行了个礼。
王德普没有回礼,依旧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枕上,没有握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腰间玉佩,在张成额头冒汗的时候,才慢慢开口:“张表弟对淳哥儿的功课十分看重啊……”往日不常来,每次必去淳哥儿房,打着查功课的名义寻摸淳哥儿的东西。
这种事,王家都心知肚明,只到底是亲戚,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能打发出去的,王德普从不曾过问。却没想到,这倒养肥了张家的胆子。
“不知表弟觉得淳哥儿的《幼学琼林》哪里读的不好?”
淳哥儿在一旁嘟囔:“表哥今天什么都没有问我。”便是之前也不过问两句,有时点评的还跟他答的全不一样。
张成额头的汗滴了下来,他今天一进房就被那方砚台吸引住了,哪里还顾得上问淳哥儿什么,不就是孩童开蒙么,百家姓、千字,他都是读完了的,谁耐烦理会一个小孩子的功课。
王德普的话像是揭了他一层皮,他涨红的脸恨不能滴出血来。
“宝平,把那篮子拿给祖母去,既然张表弟喜欢,就让二姑母一并带回张家罢。”王德普对张成笑笑,转头又摸摸淳哥儿小脑袋:“行了,叫你姐姐看见,又要给你挂个油瓶在嘴上。把怪样子收收,一会儿祖父回来,让他再给你寻个好的,这回不雕大禹治水,雕个纪昌学射,如何?”
“我想要愚公移山。”淳哥儿道,每每姐姐看他习字,私下里总要感慨一句“勤能补拙”,他也知道自己天分比不得堂哥,只好自己勉力自己。
王德普笑了:“别听你姐姐的,咱们淳哥儿小呢,便是二哥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能三日背过《幼学琼林》。”
淳哥儿眼睛亮亮,羞羞地笑了。
宝平瞄了眼自家少爷,撇嘴:您是没背过,拿过去当天您就垫了桌脚,接着看《资治通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