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月珊出城去了,爹娘也已经远赴瘴疠之地。偌大的诏京之中,只剩下了叶佐兰孤零零的一个人。
然而他却没有时间,再独自伤神。
从延兴门回到大业坊的第二天,正午时分,陆家门口忽然来了一驾马车。五六个戚府的小厮,抬着几口沉重的大木箱子,往内院搬运。
箱子最后都堆在了叶月珊住过屋子里,叶佐兰打开一看,顿时就愣住了。
全都是。
厚厚薄薄的,新新旧旧的,各式各样的籍,整齐地码放在木箱之中。这其中既有他留在国子监号舍里,来不及取走的课本与手抄经释义;也有一些是他曾经听说、或在槐市上见过,却没有钱买回来的昂贵籍。
久违的兴奋一下子涌上心头,叶佐兰赶紧拿起表面上的一本《商君》稍作翻阅。却发现这竟然是一本旧,楣脚各处几乎写满了蝇头小楷。再仔细看,字迹全都是一些批注和议论,其丰富与深邃,简直不亚于太学馆丽明堂上博士的讲解。
这本原来的主人是谁?叶佐兰不由得好奇起来。
然而任他翻遍了前后,始终没有找到半个人名,甚至就连印章都没有半个。
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商君》这种籍,寻常的民间私塾显然是不会去费心传授的。即便是在国子监内,恐怕也只有国子学馆的学生才有可能涉猎。
然而即便是在国子学馆,但凡新入手的籍,依旧需要立刻盖章题名,以免遗失或与他人混淆。
难道说,使用过这本的人,根本就不曾与他人混班就读?
再联想到这几大箱子籍的来历,答案似乎越来越清晰。叶佐兰却没有再继续思索下去。
箱子里除去籍之外,还有笔墨纸砚。马车上的物品全部搬运完了之后,一名小厮呈上籍名册,又对叶佐兰道:“我家大人说,你若还有要读的,尽管开出单子来便是。”
叶佐兰沉吟了片刻,却对小厮说道:“如果可能……我也想要习武防身。”
得了这许多籍之后,叶佐兰的生活立刻有了明显变化——白天里他依旧自觉帮助陆鹰儿干活,到了傍晚则开始挑灯夜读,手不释卷。
倒是朱珠儿和陆鹰儿反过来劝他不必如此辛苦,可他却说自己寄人篱下,总得付出一些才算安心。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十余日。
前些日子里完成了净身的男子们,差不多都养好了伤势,慢慢儿地开始在东院里头走动。于是叶佐兰又开始在半夜里听见隐隐约约的叹息、啜泣、疯疯癫癫的笑声和歌唱声。
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感到惊愕和害怕了。
六月初六天贶节,自然是个黄道吉日。
这一天,内侍省里派人过来,接走了包括柳儿在内的十个人。
在离开陆家坐上马车的那一瞬间,这十个人的脸上,有忐忑、有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于未来的懵然无知。
陆鹰儿也跟着马车去内侍省述职,在那里他还有一项特殊的工作——向掖庭局的有关宦官汇报这十个人的品性和表现,这将对柳儿等人日后的司职起到相当重要的影响。
陆鹰儿走后,朱珠儿也领着瓦儿出去买菜。自打上次她替忠伯报了大仇之后,大业坊内的菜贩子们都逃得一干二净,如今就连买根大葱都得费上好一阵功夫。
家中只留下叶佐兰一个人,负责趁着天气晴朗,将一大堆冬天里的衣服拿到院子里头晾晒。好不容易全都挂完了,就趁着空闲回到屋里头念。可读了没有几页,却听见外头起了大风,吹得衣衫猎猎响动。
叶佐兰赶紧跑出去查看。只见龙门阵似的衣衫迎风招展着,最中央的空地上隐约可见高高摞起的药匾架子,顶上竟然好像坐着一个人。
叶佐兰顿时紧张起来,抄起一根竹竿慢慢地挑开衣衫,偷偷地朝着里头张望。
那竟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绸衫,艳得好像一团六月里的火焰。
只见她轻盈地高坐在承受不了多少重量的竹架最高层,竹匾里头原本晾晒着的药材却散落了一地。
叶佐兰皱了皱眉头,却听见那个红衣少女嗤笑了一声。
“还躲什么,我都看见你小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