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当然听懂了,笑着说道:“杨太宰,元辅的话,可不是商量。”
杨博却是满身轻松的说道:“我只能告诉他们,他们自己会不会招致祸端,把自己送进解刳院中,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儿了。”
致仕以后,洪水滔天,都跟杨博都没关系了,上次不给张四维晋党党魁的位置,张四维连他儿子和杨博孙女的婚都退了,那就更没什么牵连了。
“那就这样。”张居正站起身来,送杨博离开。
杨博走到了门口,忽然站定回头说道:“白圭啊,我不是你的对手,葛守礼也不是你的对手,陛下睿哲渐开,伱最大的对手就是你自己,你可千万不要学了王莽、高拱。”
“也别学了我,权盛者摧,功高者隳,临到了变成这般模样,连死都不能瞑目,人活一个知字,明明清楚不该如此,还被裹挟着必须如此,白圭啊,前车之鉴。”
张居正看着杨博笑着说道:“我还学王莽?您这话说的,考成法京师做成了,要推向大明四方之地,我的名声,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我也学不了高拱,这位海刚峰回朝了,恨不得明天就把我给弹劾了,回朝第一天,在华殿上,先问我这个元辅有没有僭越神器,要不是我早有防备,准备了起居注,这位海刚峰指不定怎么看我。”
张居正没有从个人品德上谈自己的德行不会有那一天,他只说考成法一推行,把天下官吏都给得罪了,他僭越神器,那岂不是自寻死路?而且而是朝中有个海瑞,张居正怎么做高拱?
“那倒也是。”杨博笑着说道:“走了。”
“恭送杨太宰。”张居正作揖,送别了杨博。
杨博出门后,葛守礼在门前等着,扶住了杨博,扶上了轿撵回全晋会馆去了。
张居正端着手,对海瑞说道:“杨博是硕德之臣,有些事儿,他也迫于无奈,总归是大节无损,小节有亏,海总宪,就别盯着看了。”
“比之徐阶,贪腐几何?”海瑞仍然看着杨博的背影说道,这话夹枪带棒揶揄了一下张居正,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徐阶却是个大贪官。
张居正也不是很在意的说道:“五十分之一?或许还没有。”
“那算了。”一听就这么点,海瑞失去了追击杨博的兴趣,徐阶在松江府一共侵占田亩二十四万亩,如果杨博家中只有五千多亩田,作为从一品大员致仕的杨博,倒是显得格外清廉了。
海瑞并没有用自己的清廉标准去要求别人的想法,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张居正没有坐下,杨博走了,海瑞也要离开全楚会馆,他想了想说道:“徐阶还田等俞大猷从南京来到了京师,领了薯苗印绶斧钺,再推行。”
“不急这一时。”海瑞倒是颇为意外,张居正就这么轻易松口了?
“送海总宪。”张居正挥了挥手,游七在前面领路,带着海瑞离开了。
世人皆言他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但是在嘉靖三十三年时候,张居正写了一首诗,我志在虚寂,苟得非所求,虽居一世间,脱若云烟浮。
他的志向在这样的朝局之中,就是虚无寂寂,苟且不是他的追求,没有尘世追求,活在世上,就可以脱离人间烟火。
张居正写完这首诗,还给徐阶写了一封信,说徐阶是内抱不群,外欲浑迹,而后离开了朝堂,寄情于山水之间,游山玩水了三年,大明糟糕的现状,让张居正又一次的回到了京师。
这一次他就成了世人眼里眦睚必报张居正了。
张居正回朝后,和徐阶更像是政治上的同盟,政治同盟,既不牢不可破,也不坚不可摧。
之前张居正维护徐阶,是因为朝中还有一部分的徐党,但是和张居正同为徐阶学生的陆树声,已经和张居正形同陌路,那就没必要再维护徐阶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
“哎呦,差点给忘记了。”张居正换了一身衣服,拿着铁锹,借着月光,来到了九折桥前,开始收刨甘薯。
他也种了一些,虽然平日里他很少打理,但是府中的佣奴们,自然精心照料。
张居正这花园,少说有四分地,收了一千二百斤的鲜薯,五折一核算是二百四十斤米。
这个数字和景山、琼华岛是一致的,没有经过掐尖和高温退火的甘薯,精心照料,亩产三千斤,干重六百斤、五石产量,宫里的宦官们,并没有像当初糊弄宋仁宗一样,糊弄小皇帝。
张居正要切实的知道这玩意儿的真实产量,宫里宦官媚上,他也是怕小皇帝被蒙蔽,一旦广泛推广,若是收不了这么多,完全是在戕害百姓。
张居正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说道:“这东西,吃多了胃酸,可是那也得吃多了,救荒绝对好用。”
廷议就像每日的太阳会照常升起一样,廷臣们鱼贯而入,二十七个廷臣今天多了两个人,张翰和万士和,他们恭候在华殿外,等待着廷议的结果。
张居正,在杨博和陆树声致仕的奏疏上,在举荐张翰和万士和的奏疏上,写了自己的浮票而后递给了张宏,张宏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第七十七章 朕嫌张四维长得丑 (第22页)
朱翊钧看了两眼,拿起了万历之宝,盖在了四本奏疏之上,下章吏部。
“杨太宰。”朱翊钧看着杨博开口说道。
“臣在。”杨博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看着杨博白发苍苍,满脸的褶皱,感慨的说道:“谢杨太宰为国奔波多年,回籍闲住路上可用官驿,防止宵小惊扰。”
“臣愧不敢当,臣惭愧,臣叩谢陛下隆恩。”杨博甩了甩袖子,恭敬的跪在地上行礼,略带一些悲戚的说道。
他的前半生是耀眼的,他的晚年是羞耻的,至少他不忠于自己的内心做事,明知道不对,仍然在做,但终归是致仕之后,大节无亏。
“臣…告退。”杨博再叩首,这一走,就是永别,这一走,就永远退出了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