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
雷声响彻天空,青紫色的闪电仿佛要将整个天都劈成两半。
足足有鸡蛋大小的冰雹夹杂在雨水之中,倏然落下,狠狠砸了那些正在厮杀和逃亡的人们身上。
“你阿弟呢?你阿弟呢?”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晕晕乎乎的被扶着走了好一段路,才被这乍然落下的冰雹砸的回过了神。
然后,她回过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询问她刚刚出生的小儿子的情形。
搀扶着妇人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脸上脏兮兮的,性子却很沉稳,一面搀扶着妇人就快步往前走,一面答道:“阿娘莫急,阿弟被三妹抱着,小妹被二妹抱着,咱们一家都在呢。只是阿爹和阿舅派来的人不知道能支应多久,咱们要快些走,待寻到了乳母一家,就能快些离开这地方了。”
所以,她们现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要逃,逃,快些逃!
毕竟,阿翁如今是朝廷的大反王,哪怕这个朝廷沉疴已久,屡遭民怨,可是,反王就是反王。她们母子现下都只是即将被押送去流放的犯人而已。
她们除了逃,没有别的活路。
她们必须要逃。
那妇人却突觉脑中嗡嗡直响,一把推开了身边的长女,转身就去寻找自己的儿子:“我儿究竟在何处?”
谢云屏背上还背着个沉重的包袱,一时不察,当真被母亲给推了个正着,愣了一下,才又上前去扶母亲,口中还对身后的两个疾步向前的女孩道:“寒尽、若锦,快把阿弟小妹都抱了来,让阿娘看上一眼。”
谢寒尽只有七岁,但生母是胡姬,长相明丽,个子竟也和比她长了两岁的谢云屏差不多高,身前抱着一个小小襁褓,背后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里装着的是嫡母要吃的那些草药。
她见状忙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用皮子和好几层布包的严严实实的襁褓:“阿娘,你瞧,阿妹好着呢,这么响的雷,都没把她吵醒。”
那妇人本姓姜,低头匆匆瞧了那瘦弱的上前一点都没沾水的女婴一眼,就看向谢寒尽身后的另一个谨慎小心的抱着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的女孩。
“若锦,快将你阿弟抱来!”
一直在后头闷头走着的谢若锦一怔,就见江氏已经急不可耐的冲了过去,将她怀里小心翼翼用了她们现下能寻到的最好的皮子包裹起来的东西打了开来——
谢若锦刚要开口解释,就见江氏已然退后了几步,努力喘.息了起来。
谢云屏扶住了江氏,转头就劈头盖脸的问向谢若锦:“若锦,阿弟呢?你怎的用这块皮子包了这些没用的物事?我不是与你说了,要用皮子包了阿弟,省的阿弟被这雨水和雹子砸了生病么?”
谢若锦张了张嘴,心说,没用的物事?这些金银铜钱和竹简,哪里就是没用的物事了?从前那时,若是她们能早些准备了这些东西,也不至于、也不至于连请个女夫子教导她们的银钱都没有,也不至于整日里还要亲自浣衣下厨做饭,更不至于,在被接回王府之后,她们姐妹整日里还会遭到那样的轻蔑和鄙夷。
可是这些话,她显见是都说不出来的,见状只抿了抿唇,道:“阿弟好着呢。他本就比阿妹长得壮实,我将他背在背上,他睡得可安稳着呢。”
然后就把那块皮子放下,又将后背的婴孩解了下来。
江氏产前被救遭遇了被郎君抛弃的打击,此刻又刚刚生产才十日有余,现下正是最最虚弱的时候,闻言这才又打起了一些精神,上前去查探那个据说是“睡着”了的婴孩。
结果——
触手就是被冰雹和雨水浸的冰凉的薄薄的襁褓。
江氏心中一沉。
她将襁褓打开,看到的就是已经被烧的满脸通红、气息微弱的男婴。
江氏脸色大变,忙忙将男婴接到了怀里。
可是她这副身子虚弱的紧,又哪里抱得住那男婴,踉跄几下,险些又要摔倒。
“我的儿!”江氏抱着浑身湿透的男婴,终是跪倒在了地上,“我的儿,你若去了,阿娘可要如何活?你阿姐她们又要如何活?”
她那位郎君——反王元王的第三子谢玉衡本就当着那一城百姓的面,放弃了她们母女。她那时还怀着幼子和幼女,身边只有三个女儿,心中总想着,郎君会如此,大约是因她们皆是女流,因她还没能生出儿子来。
现下,她终于生出了儿子,终于有了能被郎君接回去的希望。可是,她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十天,每天都不能吃饱肚子,每天都在颠沛流离,现下,又发了高热。
江氏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儿子,就要死了。
谢若锦如遭雷劈。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接连跪倒在地上一脸绝望的母亲和两位阿姐,低头看着襁褓中的男婴被烧的通红的面容,心中十分不明——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明明那个时候,她这个阿弟身子壮实的很,根本没有生病,怎么她一回来,这个阿弟就突然身子这般柔弱了起来,这么轻易的就生了病?
他才刚刚出生十天,就发了这样的高热,那、那他还能好生活到被父王的人接走,送去京城做质子的时候么?他还能好生活到为那个最后真的做了皇位的幼弟做够挡箭牌的时候么?他还能在幼弟长成前,护住她这个阿姐吗?……
母女几个一时都呆住。她们刚刚被自己的郎君和父亲抛弃,心中总想着,当初被抛弃的时候,襁褓里的男婴还未曾出生,若是这男婴出生了,说不得,她们也不会被这般的抛弃。有了他,她们也就有了能够重新回去的机会。
可是,现在呢?
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本就容易夭折,现下又淋了雨水,发了高热,他,还能活下去么?她们还有机会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