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姐姐已经上班了,印象里的姐姐常剪着短发,英姿飒爽的样子,那时姐姐正是待字闺中的好年华,追求者众多,各种理由的邀约和活动也非常多,我因为年幼,常常会让姐姐带着出去玩,那些献殷勤的男同学或是男同事满眼深情地看着姐姐将手里的好吃的东西全送到我的手里,我基本都是毫不客气的接到手里然后享受完毕,爱屋及乌吧,记得有一次姐姐带我去后山一个男同学家里玩,那家父母非常热情,看见姐姐更是满心欢喜,就给我洗了一个硕大的和小孩脑袋差不多的梨子,我一看非常高兴,那只梨酥甜多汁,我坐在一边。不管姐姐和别人做什么寒喧,只是一味吃梨,我兴奋的吃、细细的吃、疲惫的吃,到后来,跟着姐姐要走了,可是手中的梨还是吃了不到一半,它实在是太大了,我只好提着那只啃了一半的梨让姐姐牵着手一脸倦容的回家了。
后来,姐姐嫁到了B市,嫁给了她的同班同学兼同桌, 记得姐姐出嫁时家里还没有暖气 ,房间里很冷,姐姐新烫的短发,穿着大红色的羊毛衫,配一条棕色小竖纹的羊毛A字裙,线条优美的小腿穿着丝袜,脚蹬一双小细跟的黑色牛皮半中腰皮鞋,一幅标准新嫁娘的样子,衣着崭新,楚楚动人。
一家人将姐姐送到汽车站,看着他们一对新人坐车开始了新婚旅行,妈妈在抹眼泪,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心里想,姐姐,大我九岁的姐姐,就这样出嫁了。
高中毕业后,高考落第,我不想再复读,就让爸爸按排我进了化工厂做实验室的化验员,这是一个相对轻松的活,每天只要定时造出的产品取样进行化验就可以了,那时,心里是挺高兴的,一个月终于有了工资3.5元,终于可以随便花钱了。
那时的我有着结实的大腿和臀部,有着旺盛的胃口和永远睡不醒的觉,所以身高10的我,一度胖到了一百二十斤。
那时的化工厂里,都特别流行手织的毛衣 ,巧手的妈妈为我织的毛衣总是能得到别人的夸赞和效仿,在当时也有一群同龄的同事,大家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笑闹着,时光过得飞快而又饶有意义。
因为离家近,有时上中班就跑回家里来吃饭,妈妈做的红烧排骨真是非常美味,我大吃一通后就觉得饭后脑部缺氧的困乏,全然不顾是在上班期间,就上床睡了,这一睡就睡到了下班以后,爸爸下班回来,发现我还在呼呼大睡,气不打一处来,而我一任爸爸在旁边如何的责骂,我的眼睛都舍不得睁开半点,那一刻,所以的工作啊,纪律啊,统统都被周公收到一起扔掉了,年青的任性和放任让一向疼爱我的爸爸无可奈何。
有时上夜班,一起的工友里有一个年长我们十几岁的师傅,他以给人看手相著称,更是以灵验闻名,我们几个年轻的同事叽叽喳喳的打闹过后,缠着他让他给我们看手相,他自然是笑着拒绝。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但是,奈何我们的死缠烂打,我们一个个嬉皮笑脸的硬将手伸到他眼前让他说,他看一眼笑着略说一二,到了我时,他看了一眼略有深意的说,你不适合结婚,啊?!大家都惊讶的围拢来,说怎么回事呀?他笑眯眯的说,你适合做情人!“情人”!这是多么新鲜的词汇,大家又开始哈哈大笑。
这个看相的师傅当时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有一双目光犀利、炯炯有神的眼睛,皮肤微黑,梳着三七分的分头,换掉工装后穿上他的中山装,皮鞋擦的锃亮,很是一幅有板有眼的讲究样子。
多年后,听人说,他在大街上骑单车,突然被对面打架的人扔过来的一块砖头砸中太阳穴,当场毙命。也有人说,这是老天将他收走了,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泄露了天机。
命运是什么?到底有没有?宿命如些神秘而诡异,带着不能拒绝又绝不能摆脱的恐惧,谁又能知道哪年哪月的天空下会有一场不可知的相遇或者是花开盛事??
初来到了B市,姐姐家所在中山西路,人影寂寂,清静安谧,巨大的法国梧桐下偶尔会出现一两辆行驶的汽车,姐姐一家住着那种一室一厅的房子里,有一个厨房,两家共用一个卫生间,那时香甜的双把奶糕只买五角钱,那时在中山西路上到处都是低矮的单位宿舍楼,单元房更没有健全的设备和其他设施,在当时能有一套这样的单元房已算很不错了。可是因为所在单位效益不好,姐姐家的生活是紧张而又拮据的,可爱的外甥有一双水汪汪的如黑葡萄般的眼睛,并不多话总是精力无限的玩耍,冬天会去敲击房檐上的冰棱,用冻的通红的小手拿着玩,间或会用舌头舔一下,全当吃冰淇淋。
夏天中午不睡觉,一下午都在叮叮咚咚地用搬来的红砖头磨他自制的“辣椒粉”,饭量小的像一只瘦弱的小猫,常常一玩就不再吃饭,冬天的房间里没有暖气,只能靠煤炉来取暖,很冷的时候姐姐和姐夫会给窗户上订上塑料纸条用于隔寒取暖,冬天常常做一大锅烩菜,没一会儿就冰凉了,姐姐一家因为我的到来使得不大的房间更加拥挤,经济更加的拮据,可是我却一味不知,丝毫没人体察到姐姐家的困难。
晚上姐姐一家挤在里面卧室的大床上,我住在客厅里,因为天冷而生了煤炉,上面坐着水壶,等晚上回家的姐夫可以用热水洗漱 ,印象里,那时的姐姐清瘦的脸上,有着因为生活沉重而又忧伤的痕迹,单位效益不好,生活的拮据和压力,让年轻的姐姐一下子变得沉默了好多。
那些年的姐姐敏感而又易生气,单薄而又瘦削的身体,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可能现实的生活给了她太多无奈而又苍凉的感受吧。而我的到来无疑给他们又增加了更为沉重的负担。可那时候的我却后知后觉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小小的外甥常在楼下探着头盼望,盼望他的小姨回来吃饭,他大大的眼睛配着瘦瘦的小身子,让人有无限的怜爱和疼惜,只是那时的自已也很少给他买东西吃,自已的一点薪水常常花的入不敷出,有时还会分吃他的,现在想想当初的不懂事,有太多的愧疚和抱歉,可是时光流去,一切都不能重来,这份歉疚不能再给他更多的营养或是几只好吃的大鸡腿,不能给他添一双新球鞋或是一个新包,风吹年华的梦,让这份愧疚成为心里一块残缺的伤口,每每想起,心都会痛。
记得有一次姐姐上班嘱咐我要给外甥吃药,可是后来,却发现我给他吃错了药,已记不得当时是什么样的情景了,只依稀记得将同样是用白纸包的药片给外甥吃了,小外甥说是不舒服,才明白是我给他吃错药了,虽然未酿成大的过错和后果,可是心里却惊慌了好一阵子。时隔多年想起也是不胜惊吓和歉疚。
在B市的辗转打工,认识了一群演艺圈的朋友,于是经他们介绍, 加入了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团队,当时下海风刮的大家蠢蠢欲动,于是,就有了随他们出去闯一闯的想法和念头。
我们的目的地是福建的厦门市。
一路辗转,长时间的坐车对于年轻的我们来说并不觉得累和辛苦。
深夜经过寒冷的上海,映入眼帘的是逼仄而又狭窄的街道,霓虹闪烁,在街头小摊吃最便宜的阳春面,住踩上去咯吱响的小阁楼,上海人口之密集完全超出想像。
住在小阁楼里,不习惯用他们的马桶,为难的在楼下徘徊,几个大婶看到了我,仔细一翻打量后就用软糯侬语叫了其他的人来,然后他们就聚在一起啁啁啾啾,还不时在一起私语几句“哈灵,哈灵”地说着,我茫然地看着他们,不知为何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准备折身回去,经过他们身边,他们其中一个女的对我用南方口音很重的普通话说,你长的满好看滴啦,满清秀的,阿位在讲北方还有长的侬样秀气的女孩子呀。
那时的我二十一岁,最美的年华,自已并不觉得特别好看,只是青春让人燿眼。
下了火车要坐上汽车去目的地福建的厦门,凌晨三点在泉州车站中转,这里依然有繁华热闹的夜生活,兜售叫买的热饮和南方点心,依然喧嚣的歌声,从电影院里走出的三三两两的年青人,手里拿着轻巧折叠的翻盖手机,对比来时宝鸡那些暴富的老板手中尤如砖头般笨重厚实的“大哥大”以及腰间不时响起的BP机尤如两个时代,一路辗转颠簸地随着大家来到厦门南苑芳草歌舞厅,领队忙着联系演出任务和场地,而我们就在酒店里张罗住处暂时休整。
在那里有我从不曾见到过的巨大石头山体,有湿润而又清凉的海风,有闽南歌曲回荡的宽阔街道,有清瘦黎黑而又面容坚韧、眼神明亮的当地妇女,有可口而又脂肪厚重的油米饭和排骨汤,这种油米饭装在碗里上蒸笼蒸好后将碗反扣过来,就如魔术显出里面藏有的半个咸鸭蛋、肥硕的海虾和肉排,鲜香味美而又脂肪厚重,有泡在水桶里的切成短节的汁水丰富而又甜味欠缺的鲜绿色的甘蔗,有堆在地上成堆贩卖的廉价青香蕉。有清蒸过的巨大海蟹和大虾。
我们联系演出的歌舞厅在一座大厦的顶层,里面幽暗的空间散发隔夜余酒的气息和许久不见阳光的霉味,吧台外面有一圈供客人点买的巨大花篮,有说着当地话的厨娘和小工在那里对我探头探脑。
一切是陌生而又新鲜的,外边的年青男人也会对我们指指点点,他们说,外地来的漂亮女孩都是来捞金的艺人,可是她们不是良家妇女,良家妇女是要如他们家中的女人一样要么呆在家里不出门,要么就是做做买卖生意的,怎么可以这样抛头露面的出来做事情,这不合乎他们的准则。
可是他们又对高大而又漂亮的北方女孩充满了好奇。
在夜总会的演出是平淡无奇的,每晚例行的化妆占去了一定的时间,然后就是候场,演出,对你有好感,或是欣赏你的客人会花500或是800元点送大小、数目不一的花篮给你,但这钱是需要乐队、吧台和你分成的,然后你若想下次挣更多的钱,就要去感谢一下送你花篮的客人,陪他小座一下,至少喝杯酒,闽南酒店里的小吃是迥异于北方的,他们送上来的小吃充满了海边特色,一盘炸的金黄的海鱼“巴朗甫”、微辣微甜,还有淹制的很好的鲸鱼肉、有熏制的非常可口的海虾还有串起来买的啤酒,有从日本进口过来的点心和干果,还有自制的香草味的点心和冰淇淋。
客人们一般都很绅士友好,他们有钱但拘谨,却又太想与我们这些高大秀丽的北方女孩说说话,他们大多是请你点想吃的点心,然后就是用他们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和你攀谈几句,了解一下他们不甚了解的北方生活和现状,其后就不再交谈,只是喝酒看节目。
他们的意识里,你下来与他喝杯酒是给了他面子的表现,他们的花蓝只是他们简单好感的一个表达 。
最早出来只是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对于演出并无太大的热情,渐渐发现,花篮的分成也不是很多,但是有些许客人在陪他们聊天时,他们随手送给的小费却远比这分成要丰厚许多,那时刚刚二十岁的我,一脸的稚气未脱,有姣好的面容,丰润浓密的头发和结实紧致的身体,有楚楚楚可怜的样子招人疼爱。
常在一个夜场下来后收到的小费会比上台的演出丰厚,而当时的北方月工资在一百八十元就是高收入了,地域的差别大到不可想象。当时有一个老人常来送我花篮,每次不多,只是五个,但是坚持,我下台坐在他的身边,他有鹰隼一样的鼻子,海边特有的黎黑肤色,梳成大背头的头发略微卷曲,嘴角微微下垂,偶尔投射一喁的眼神凌厉而又阴冷,沉默少语。
陪他的人都是面带讨好 ,他看到我来只是示意我坐下点单吃东西,便不再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