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完试到放榜有十来天,还早。
陆九章依然看,放下,他便背了笔墨纸,然后到那偏僻陋巷,帮那些不会认字不会写字的人读信,写信,无人的时候,便拿了卷,侧目翻看。
人间往来事,俱在字词间,从贫苦人身上,往往能看到那种厚重的生命力。
家人闲聊中,不仅包含了一家之悲喜忧愁,更有无数的人事民生在他眼前展开,他这一生帮人读过太多普通人的信。
有北方说今年钱不好挣,总不下雨,有经验的老农说这是天老爷在生气,估摸着今年粮食收成不好。
有南方的说官老爷又加了赋税,今年约莫白干,寄不回来什么东西了。
他知道,今年北方可能大旱,也知道,上面不曾下过赋税的曲目,这地方官要中饱私囊。
他也喜欢看人。
张灵溪告诉他:“少说一点,多看一点,自来胜者,从不在高位,而在微末。”
他看过许多人许多事。
在“求学”多路途中,张灵溪带他去看那些人,那些密密麻麻的情报被他摆在桌子上,让他看,让他从那些细枝末节里去揣摩一个人的性格,也让他将那庞大杂乱的线条收拢起来,去猜测每个人的下一步。
有时候人性比想象中恶,有时候人性又比想象中善。
看得多了,悲喜愈发淡薄,
皖宁嗜睡,早上非得睡个饱才行,然而早上醒来,陆九章已经不见,只留了字条告知去处。
皖宁也就早上处理她的海上的各项事宜,因为不在海上,所以皖宁现在只是守成,不再拓宽海上的各种线路。
她需要在大周朝的内部下点功夫。
处理完事情以后,一般就快到午时,皖宁便提了吃食,去找陆九章。
等到陆九章放榜,她便要收拾东西,去找父兄了。
近年来,她有了钱财,便一直在尝试着给靠近塞北,一定要帮父兄解决掉遇见的所有的困难,免于厄运。
但是父兄刚直,钱财于他们二人并不动心,也无甚契机。
这日天晴,陆九章照旧来到一处帮人念信写信。
这日陆九章并未如往常一样多待,见已巳时末,便收了东西,一个人往前。
穿过长安大街,一群人突然聚拢在一起,神色惊慌而又害怕的看着一家卖东西的小铺。
“就这么突然倒下去了。这可怎么办?”
“死没死没?你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看,多吓人 反正报官了。”
陆九章透过拥挤的人群,看到了那张歪在一旁的倒地老翁,一碗甜菽浆溅在他的身旁。
他拨开人群走了进去,手指在老翁的手腕上一探,然后背着老翁便赶到了医馆。
因为赶得及时,老翁醒了,年纪大了,毛病便多,没想到给人盛甜菽浆的时候倒了下去,以为自己就此了结,没想到还能睁眼。
老人发出虚弱的声音:“谢谢你呀。咳咳咳。”
陆九章对着他微微欠身:“您老保重。”
应该是他谢谢他,那年冬雪之日,恍若游魂的一个孩子,收到了一碗滚烫的甜菽浆。
老人看着陆九章笑了。
这般出色的小郎君,真好呀,真好呀。
他这一辈子,无儿无女,也无老伴,卖着那一碗甜菽浆,在那一碗又一碗的甜菽浆里,度着自己的人生,而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看到买他甜菽浆的人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就是满足了呀。
陆九章请医馆的大夫给了他一张纸,写了一副药,然后交了钱,让医馆的人熬给老人吃。
医馆的大夫一脸诧异的看着陆九章,等到接过那药方,疑惑的看了看,越看便觉得越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