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点头道:“好得很,皇后有此心胸见识,也不枉为国母了。外头那些做官读的人,以为官家设立织造只为皇家享乐,不免太小瞧咱们后宫女子了。”
崔皇后道:“此事因太后梦中神谕而起,儿媳以为,不如以太后慈谕颁诏予天下妇人,令其多学纺织刺绣,允其在日常所用布帛上刺绣花饰,只须定好等级规制,亦不为逾越。不如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笑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这些事,还是交予你们年轻人去办吧。”
崔皇后见太后有困乏之意,便领着妃嫔们回中宫,商量了一番宫内宫外命妇及宫人们的赏赐,方才散去。
而太后与皇后公主的这番对话,亦已被尚仪女宫记录下来,后来载入史。
不过一日,太后与皇后的赏赐便分派下来,宫内有妃位的,皆赠以纱罗百花织金锦,妃位以下的嫔御们亦按等级赠以各色织锦;宫外命妇亦分获纱罗织绒锦、红底团花锦等物。
因得到纱罗锦的只是少数,此后,纱罗锦更是物以稀为贵,官眷贵妇们都以拥有一件为荣。
贞锦依因织绣及裁制新衣有功,特旨准其出宫,经营织绣馆,乃享六品俸禄。
京城众所周知,锦衣织绣馆的馆主是得了敕命的女官,织绣馆无论织锦刺绣,还是裁剪制衣,皆是从宫禁之中传出的绝技。
只可惜织绣馆几乎不接待生客,要上门预订衣物,哪怕只是购置衣料,或请其绣工代为刺绣,也必须通过其老主顾引荐,方进得了织绣馆的门。
如此一来,织绣馆越发让人觉得神秘,而其名声反倒越发响亮。
京城内外织造、制衣行的人家,也无不盼着织绣馆召工收徒,巴望着自己家女儿或媳妇被织绣馆选了去。且不说织绣馆工钱比别家多,学到的东西更是与别家不同。
学徒们并不拜师,而是每日上午安排固定的课程,刺绣、织造、裁剪、缝纫等轮流着,由馆中最为擅长该技艺的教习一起传授;下午才跟着掌工制作分派到各工房的活计,而被分派的工房亦是一两月一换,以便让学徒能充分学习和操作不同的技艺。
因此织绣馆的学徒,只要一进馆就能开始学习真工夫,比之于在其他地方拜师三五年先做杂役,往往到出师时师父师娘也没教多少像样的技艺强了不知多少。更何况像织绣馆教习这般出色的师父,在整个京城都是顶尖的。
唯一可惜的是锦衣织绣馆选人极为苛刻,对学徒的要求也极严格,还定下了一年只召收两次的规矩。
但越是这样,排队来求学的越多,而争相找关系上门,哪怕订不上衣服,只是一窥织绣馆内情形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
阳春三月,太后、皇后率内外命妇行“亲蚕礼”。
众人在行宫内的先蚕坛,以太后和皇后为首,亲手采摘桑叶,喂饲春蚕,并祈福今年风调雨顺,织物丰美。
祭祀蚕神之后,崔皇后捧出了一道盖着中宫印宝的表,呈送给太后。
表中奏请为上顺上天耕以养民、织以被民之德,下应生民好美恶丑之心,令本朝织绣技艺既造福黎民,亦泽被海外,蠲除平民不得使用绣物的旧规矩,使民间女子亦可以华服美饰装点衣被织物,并从此启其才智,供其生计,亦显本朝男耕女织的立民之本。
太后见了大悦,称赞皇后识国体、通事务,当即命尚宝女官加盖太后金印,奉予皇帝诏准。
正昌帝此时亦在先农坛亲耕。接到此奏表,便说皇后为一国之母,纺织绩绣,皆皇后本职当管,又有太后加印,故而下旨照准,命内阁拟诏,与皇后的奏表一同颁布天下,又命刑部、礼部和大理寺重拟冠服制度。
自此以后,天朝的平民百姓也能在衣服枕被等织物上刺绣,除龙凤麟蟒日月山川等纹不能使用,金银玉饰不可织缀之外,一般花草树木、鸟雀虫鱼皆可变幻花样,既令衣服美观,又取吉利寓意。
尤其是太后那个花缀江山的梦,以及皇后、公主解梦之事被传诵开来,朝野上下都知是上天的谕示,且感念皇家恩德,不在衣服上绣点东西,倒像是对不住这份恩德一般。
民间女子学绣的劲头自此高涨,便是不以此为生的,也往往尽力以绣艺上佳,挣得个心灵手巧之名。
一国上下对刺绣及新衣的需求大增,织造行中学艺之人更多,京中许多绣坊衣坊也学着锦衣织绣馆的样子,办起授艺馆、衣绣坊等等,教授学徒。
只是这些馆坊都不及锦衣织绣馆名声在外,又有皇帝赐匾加持。
凡进过锦衣织绣馆的,不论教习学徒,都是其他艺馆绣坊争相聘请的,只可惜那些进了织绣馆的,很少有人愿意离开。
就是偶然有人出来,也多是自己开设绣馆。
奇怪的是,锦衣织绣馆并不以为意,反而时常将织绣馆做不完的活计分出一些给她们。于是这些绣馆织馆往往一面挂着自己的招牌做事,一面又为锦衣织绣馆代工,非但不愁生计,名气也水涨船高。
三月末,京城开恩科会试。全国各地的举子纷至沓来,甚至有外藩的读人也经理藩院出具,参与天朝会试。
会试中,江安举子表现上佳,计有四十余名入榜,其中有十来个是景州院读过的。
正昌帝在宫中经筵时,特意赐景州院“风昌盛”,其山长与教授诚致和先生亦被授予国子监祭酒之职。
之后正昌帝亲自在皇宫正殿主持殿试,点中的“三鼎甲”中亦有一名是景州举子。
笔试毕,正昌帝说了太后那日的梦,就此另加了一道诗题,叫入试的贡士们以此梦为题,做诗一首。
如此凤鸟呈祥、花缀江山的梦,还能翻出什么出奇的题目来,众贡士方才笔试策论都已竭尽全力,此时所作,无非颂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