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就要了命了。
捶腿的小丫鬟推开窗,脸上有着和付淑七八分相似的媚态,正盈盈一笑:“夫人让姑娘进屋来。”
知是躲不开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打帘进去,一进去,一个茶杯飞过来在她脚边炸开,溅出来的茶水打湿了她的裙边。
叶明惠吓得退了一步,勉强抬起头来行了一礼:“……母亲。”
付淑脸上仍然挂着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在凌迟她身上的肉:“好一个大家闺秀,我什么时候教你听人墙角了。”
叶明惠跪下来,颤声说:“女儿恰巧路过,不想……”
胡妈妈连忙把她扶起来,“好姑娘,这是做什么,您金贵着呢,跪坏了膝盖还得是夫人心疼。”
付淑闲闲地道了一句:“我不心疼,她这样行事,哪天不知给我闯出祸来,我恨不得找个由头把她打死。”
叶明惠站起来,脸上一滴泪将落未落,带着一种破碎可怜的美感,付淑看了就想到家中两个不安分的姨娘,高声喝她收了眼泪:“学的什么下贱娼妇作态。”
“我问你,听了多少?”
叶明惠低声说着:“听到您和胡妈妈说香囊的事情,其余的就没有了。”
她稳了稳心神,情知会挨骂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娘,您为何……您明明说过都是一家人的……”
“——一家人?”付淑尖声打断她的话,凌厉的眼风把这个女儿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冷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说的出口?”
叶明惠一怔。
“老夫人偏心成什么样了,你眼瞎心盲不知道吗?你的及笄礼有那丫头的生辰一半风光吗?我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这般好心肠,以德报怨,觉着自己也是祖母的好孙女,呵……都是一家人。”
“叶明珠那小妮子要不是和我作对,想得起来你这个二姐姐?老夫人想得起来你这个孙女?她们平日里要是想得到,就不会支持叶明蔻和离,伤风败俗坏了家里女孩的名声,她叶明珠就不会殴打家奴惹得外头的人说我们家的姑娘泼辣!她们这么作践你的名声,你还替她们着想呐?”
付淑气性上来,脸色越发扭曲狰狞,脸皮都涨得通红:“你亏得是生在叶家,亏得是我的女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人手把手教我这些,家里的东西拢共就那么多,要六个女孩去抢!像你这样蠢的,早被姐妹们算计了去嫁给纨绔废物,你还是我的女儿!”
胡妈妈“哎呦”一声,连忙上前给付淑拍背顺气:“夫人消消气,消消气,二姑娘总会懂的……”
这时蔡妈妈从外头走来——这也是付淑的心腹,她在付淑旁边附耳道:“郜姨娘的孩子没落下去,早产生了个猫儿大的姐儿,老爷知道了,就从席间回后院抱去了,刚起了名字叫明雪。”
付淑心头火起,更是恨得跟什么似的,转头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刚刚说你没什么姊妹,恭喜了二姑娘,你今天就多了个妹妹——你还是有福气的,等你出嫁了这个妹妹也碍不着你什么,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去享你的手足之情了。”
叶明惠脸色白了又白,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付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有可能会跑去告诉叶明珠这件事情,又厉声道:“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我刚才说的话你可放明白些,谁才是你的家人,把什么香囊的事情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头!”
母亲居然会怀疑她。
叶明惠有些站不住了,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痛,她几乎是痛苦地说着:“娘,我怎么会……?”
付淑又是冷笑一声:“我可不知道你会不会,你如今大了,也不似小时候听话,帮着你祖母来气娘。”
她摇摇晃晃地从付淑的院子里走出来,头痛欲裂,下午的日头上来,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往下流泪。
她拿出帕子擦擦眼泪,脚上的地板是干燥的,附近的草是枯黄,吹来的风是寒凉的,秋天是万物始衰,她自己也开始枯萎起来。
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菩萨。
她总以为,总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入不了娘的眼,娘只是对她要求严格,心总是好的……可是,她要害人……
可是,她贤惠的娘要害人……
她仰头,口中喃喃道:“都是假的……”
秋风又起了,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迷了眼睛,人声渐渐走近。
“咦,二姐姐?”
她复又睁开眼睛,叶明珠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过来,不如早上那套华丽,这套简约得多,简约但仍不失典雅富丽。
叶明惠不敢看她的眼睛,勉强道:“后花园的戏演完了吗?”
“嗯,点了两出,我感觉有点困了,想回去休息休息,二姐姐刚从二婶那里出来吗?”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女孩的声音中带了一点疲惫,但仍然是清脆透亮的,带着生命的蓬勃朝气,和叶明珠站在一起,她感觉自己更憔悴了,就像一朵开到极致已经残败的花朵,即将凋谢在秋冬。
“二姐姐歇过了吗?”叶明珠打了个哈气,叶明惠看起来心神不宁的,她想着,二姐的眼睛怎么有点肿,像刚哭过一样,二婶又说她了?
“……还没有。”
“那正好,去我那里睡吧。”叶明珠上前来挽过她的手,叶明惠身子一僵,感受到女孩柔软的肌肤贴了过来,她不住地颤抖起来。
付淑尖锐的话还回响在脑海里,面对着叶明珠,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