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女人形容憔悴,几根银发落在鬓角也没有心思打理,她手里握着一支玉簪子,雕的是花好月圆的样式,末尾刻了个小小的“倦”字。
这些日子里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田庄铺子都已经被封了,她只能是私卖自己的嫁妆首饰,兑了银子去上下打点关系,才能把信和吃食药品送进狱里。
首饰已经卖完了,只剩下这根她和宋珉定情的玉簪子,她还舍不得交出去,每天对镜懒梳妆,只是不断抚摸着它。
“娘。”
小孩从门边探出一个头来,他神色稍微开朗一些,只是眉眼有逞强的痕迹,学塾是已经不上了,他年纪虽小,也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他在母亲面前勉强装欢,母亲已经很伤心了,何必还哭丧着脸,勾起她的愁思呢。
“柳叔叔又来了,他说有爹的信。”
小孩趴在母亲的膝盖上,抬起头看着她,云倦拭过眼角的泪,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娘知道了,你再去读一会儿吧,娘去跟柳叔叔聊聊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倦……”她又摸了摸小孩的头,喃喃道:“一切都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她起身出去,阿倦在桌边翻了一会儿,只觉得索然无味,便走到门边打算听听母亲和柳相缘在聊些什么。
突然响起茶碗被砸碎的声音,他听得母亲怒声道:“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竟然对我有这种心思!”
柳相缘的左脸高高肿起,上面的五指掌印分外鲜红,他摸了摸脸,只是笑:“我对你的心思……你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若不是杀出他这个程咬金来,你本来就是我的妻!”
“我的心思,你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还是你刻意回避了呢?”他上前一大步,用力抓住云倦的肩膀晃了起来:“我视他为知己,他却夺人所好,我做这些,有什么错?实话告诉你!上面已经来人了,他不死也得死,你不如趁他还没死,叫他签了和离,免得惹了一身腥!”
看到这里他再也按耐不住,连忙冲出去,随手抓起一个花瓶砸过去:“不许欺负我娘!”
“阿倦,快回去……”妇人痛苦地说着。
柳相缘险些被花瓶砸到,顿时勃然大怒,放开了云倦就要去捉他,抓到了便把他摁在桌边,狠狠地向下撞去。
云倦发出一声尖叫,而他的视线随之沉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脑后一阵疼痛,宋惜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十一岁那年,娘差点被柳相缘欺辱,但他动了动身子,就感觉手臂上一阵火燎火燎的痛,这点痛把他从梦中拉回现实。
他想起来了,出了暗道,运气很好,僧人们刚好午睡结束,都出去颂经了,房里空无一人,他出来后靠在墙边喘息,让叶明珠收好刀子出去找人过来。
他依稀记得叶明珠泪眼婆娑,她用力地擦干眼泪,起身出去,再然后他就记不清了,应当是晕了过去。
他看向天花板,听到有人在交谈,好像是在说他接下来几日的用药,听不太清楚。
叶长生和大夫谈完,侍墨便跟他说宋惜已经醒过来了,他点点头,走向室内,宋惜已经坐起身来,正在小口小口地啜茶。
“你醒了。”叶长生神色复杂,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在怀疑是宋惜带走了叶明珠,从叶明珠那里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后,他却说不出话来。
“望世子见谅,惜暂时无法下床行礼。”
“不必,你坐着就好。”他也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最后还是叶长生先开口了:“我替娇娇谢过你。”
宋惜顿了顿,唇边一抹讽刺的笑:“谢我什么呢?”
“谢你没有趁人之危,护住了娇娇。”叶长生拿起茶喝了一口,“消息我已经封锁住了,知情的几个丫鬟也敲打过了,祖母等会才到,这件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就当今天下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哦……”宋惜咳了一声,慢慢问道:“姑娘可还好?”
“嗯,她回来的时候喝了安神汤,也睡下了,不过比你醒得早,刚出去找叶明惠了。”叶长生捏着杯子的手有些用力,他神色淡淡:“就算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该处罚的也还是要处罚,不然难保不会有下一次。”
“二姑娘并非始作俑者。”宋惜平静地说。
“我知道……”叶长生冷笑一声,“二婶么……也别想逃了。”
小佛堂里,叶明惠跪得笔直,她已经跪得习惯了,当习惯成了麻木,连痛也感觉不到。
她知道叶明珠来了,就在她的身后,但她不想回头——回头说什么呢?她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良久,叶明珠才出声道:“是二婶逼你做的吗?”
叶明惠忽然笑了:“你来,就是想问这个吗?”
笑了一会儿,她又平静下来,缓慢地摇了摇头,她看见叶明珠眼里的惊讶,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快感,快感伴着一点疼痛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