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议事,皆为国家大事。 只不过,最为让百官内心浮动的空印一案,却并没有在最开始就被提及。 从国朝选仕,到底继不继续遵从前朝的科举制? 又来到了到了大明通宝,铜钱铸造上的材料短缺上…… 不一会儿。 又是北伐的军国大事! 粮草运输的困难,以及河道的疏通。 又到了讨伐藩王在封地的胡作非为…… 林林总总…… 终于。 “陛下,臣御史台、侍御史涂节有奏!” 百官位列,最为靠后的队伍内。随着一道三十多岁的中年身影,跨出半步。 刹那间,原本讨论国事的喧嚣,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龙椅之上。 朱元璋半眯着眼,眼神似乎从每一位百官的脸上扫过,最后才停留在那人的面孔上。 “上前来,讲!” 此时的大明,御史台还是御史台,并没有被改置为都察院。 而侍御史这个官职,也仅仅是能刚刚能入早朝的从六品。 官职虽小,权力却大,监察百官! 涂节快步上前。 在百官的视线之内,涂节全然视若无睹,只不过在临站定之时,还是冲着左前方的某个身影偏移了一丝视线。 旋即这才跪下,连忙道: “臣,侍御史涂节,有关空印一案启奏陛下。” “前几日,钦天监言说星象之变,陛下深感此案隐情,遂让各地掌印主官,以及户部有关税收一应官员,不论大小尊卑,皆要将在职期间所见所闻,奏于圣上。” “如今,各地掌印主官,均已押解进京。” “一应奏疏,也尽送于宫中。” “现在京城中监牢已满,尚来不及关押太多罪臣。” “陛下,为保京城秩序,此案应责三司,从速审理。” 涂节说完后,便跪地不言。 御史风闻奏事,监察百官,什么事情都能插上一嘴。 偏偏这个职位又是清贵要职,升任最快。 特别是在开国初期,只要跟对了人,三五年就能出人头地。 因此。 很多时候,御史台这些清贵要职,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奏事,就是揭开某些大幕的手。 从早朝开始到现在,谁都知道,重头戏放在最后。但大多时,百官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去触怒陛下的霉头。 而御史这个职位,就要自然的担当责任了。 果然,在其开口后。 百官似乎颇有默契,隐晦的目光全是朝着陛下看去…… “嗯,倒是你提醒了咱。” 朱元璋的语气似乎回归平常,当了十年的皇帝,他还是喜欢自称“咱”。 “你是侍御史,既然你开了这个头,那伱来说说你的建议?” 涂节一愣,他本来就是提前听命令,准备好的。 起了这个由头后,后面的也就说不上话。 毕竟。 此案圣上是有论调的。 但既然圣上询问,涂节稍微一思索,便立刻说道: “各地主官盖空印欺瞒圣上,这是欺君之罪,期间不知道又有多少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之举,理当问斩!只是……” 涂节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暗道不好。 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说出前半截话时,陛下的目光是非常赞许的。 但他说出最后的两个字后,他偷偷观察陛下时,分明发现后者的眼神有一细微的改变。 “只是什么?” 他心神悚然,赶紧改换了心里的话。 “只是,臣毕竟只是一介侍御史,此案太大,臣不敢让自己的想法,干扰了陛下的判断,万一误了大事,臣万死难赎!” 说完后,他干脆跪地不起,直接低下头,却是选择闭口不言了。 御史清贵,前途光明,他可不想身涉其中。 “能当御史的都有个好脑子!” 看见其话语转变的如此之快,在场的百官,内心不禁腹诽。 不过。 早前陛下的雷霆之怒,就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不是自己的事,没人真敢去陷入这烂泥之中。 但户部一应官员,却没道理一直沉默。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辩解机会。 开朝前,尚大人的话响彻在耳边。 再加上陛下从朝会开始到现在,语气很轻缓,浑然不似之前那么大怒。 说不定这时候,正是要一个台阶,将之前定下的高调子降下来。 想到这里。 户部主事吴用咬了咬牙。 立刻迈前道:“圣上,空印一事,其实并非算作一个案件,现在已经查明。” “我大明得益于圣上开疆拓土,疆域远超前宋,甚至收复自唐末之后,近五百年流失之故地!。” 他先是吹捧了一下这位陛下。 随即才再次道:“但正因疆域过大,路途艰辛,各地运送的官吏,有些偏远的一来一回足足要半载有余。” “若是和户部的账目核验有差错,就要跑回去重新盖印,这期间,户部关于一地的税粮明细便无法核验,等到其再来,说不定第二年的税收就已经开始……” “不说所耗费的时间以及公事,就是耽误的财力物力,那也极为不值。” “空印此法,实乃无奈之举啊!” 有一个人开头。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道:“是啊陛下,这并非是下面官员有意欺瞒,全是为了朝廷效率。” 另一人紧跟着道:”圣上,前朝如此,往前数前宋也是如此,哪怕是到大唐、大汉时期,也还是如此……” “……” 你一言我一语。 这一刻,几乎是能和此案扯上关系的,全都秉直而言。 而最后,连户部尚也开口。 “陛下,受制于地理限制,包括前朝在内的这数千年来,不是没有人杰想过,能让核验税收的过程、高效廉洁且公正透明。” “但,世间安有两全其美之法?” 说到最后,这位年老的尚,甚至连语气都有些苦涩了。 “请圣上明鉴啊,并非臣下有意欺瞒,实属无奈之下,不得不为……” 一时间。 整个奉天殿,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位老尚的无奈和苦闷。 只是尽管如此。 其余大多数百官,还是冷眼旁观,并不参与。 气氛沉寂。 而户部一应官员,就这么跪在殿前,似乎在等着陛下的回心转意。 良久。 朱元璋前倾身子,语气轻缓,情绪不明。 似乎还夹杂了些许哀叹。 “这么说,是咱的确错怪了?” 此话一出。 户部官员们顿时脸色一喜,察觉有戏。 果然如他们所想。 之前的情报也没出差错,钦天监的官员们,用星象之变提醒了圣上。 圣上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无奈,所以才想要个台阶下。 想到这里。 百官前列,中省的某个官员也跨前一步。 连忙说道:“陛下,此次星象之变,或可说明早有隐情。” “但这绝非陛下错怪,而是下面官员通情不报。” “这一切,皆是下面的错!” 将此案定性之后。 其连忙又道: “但下面虽有错,却也罪不至死,更不至于波及如此之广。” “大明立国仅十年,在陛下的治理下,正是吏治清明之时。” “却不该有千人万人,受如此重罪!” “依臣来看,将此次空印的主要官员,择其罪重,流放即可。” “其余之人,应立刻回返。” “想必这个苦头之后,再也不敢有人欺瞒陛下。” 随着这番话落下。 顿时。 一应官员纷纷附和。 “正是此理,此次也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圣上仁厚,此番宽容,各地官员也该感恩戴德!” “……” 眼看着下方百官,已经开始感激涕零,甚至纷纷松口气之时。 朱元璋却突然笑道:“挺好,挺好,哈哈哈……” 此话一出。 刹那间,所有人只感觉心头的重石落地。 果然如此。 圣上早就改变了心意。 笑意都如此爽朗。 一时间,众人通体轻松,脸上也随之浮现了笑容。 画面其乐融融。 然而,冷不丁的。 朱元璋收敛笑意,忽然发出一声疑问。 “可不对啊……” 百官齐齐抬头,脸上的笑容依旧存在,他们以为圣上有什么疑惑,好继续回答。 朱元璋盯着他们,声音轻飘飘。 “这么快……你们就替咱把主做了?” 刹那间。 百官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整座奉天殿,仿佛被冷水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