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虽然死了,但是何云身后的慕容商行却难辞其咎。如今人赃并获,伏龙寺所藏甲胄兵刃和阙三杀人灭口的举动更是坐实了慕容家意图谋反的罪名。 连费清都想不明白,慕容雪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不良人长期在慕容家盯梢,她居然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派阙三明目张胆处理何云。不良人尾随阙三目睹其杀人灭口的全程,魏昶奉命将其捉拿归案。 慕容雪直接被带去了大理寺,慕容臻闻此噩耗直接气晕了过去。皇帝还算是给慕容家留了面子,慕容雪是从后门被带走的,她知道自己此去莫约是回不来了。 慕容臻常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慕容家的少主、慕容商行的少东家,若是和慕容家的荣耀比起来,她根本就无所谓。 大理寺。 这才刚入了冬,天便落了雪。大理寺的监牢阴暗酷冷,周边烧着的暖盆子根本无用,慕容雪穿着单薄的外衣却似乎感受不到冷一般,只愣愣地坐着,出奇的安静。 自那日被擒,慕容雪一直都是这么安静,丝毫不像一个意图谋反的人。可乌棠却清楚,这些不过是她的伪装而已。 “韩珹死了。”乌棠走进监牢,站在她不远处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半晌,慕容雪才有反应,她嗤笑一声,“陛下的臣子死了,和罪臣又有何干?” “无干?这些年剑南岭南陇右,还有你没插手的地方吗?”乌棠旧事重提,讽刺道:“想当年黄河赈灾银被劫,你慕容家义捐十五万两白银,倒是好生阔气。” 慕容雪闻言并未搭话。当年她正是借着义捐之举稳坐慕容家少主之位,慕容商行也因冠着‘皇商’的名头打通了西北商道,还拿到了朝廷特批的盐铁经营权。对她来说,这笔一箭三雕的买卖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许久,慕容雪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除了这次何云败露,在此之前她行事谨慎,一切都天衣无缝,乌棠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开始防备她? “莫约是在云中的时候罢。”乌棠想了想,“昭王伏诛之时你就应该知道,她从云中府拿的那枚玉佩是假的。你从阿染手中拿走的那块——也是假的。” 慕容雪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可笑意却融不进眼底,“那陛下可是真沉得住气,怀疑了我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能一直按兵不动。” “你错了,朕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若是悬崖勒马,如今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天牢里。”虽然当初慕容雪参与截杀乌棠一事,乌棠处置了昭王,处置了陶竹,甚至连乌岚都不能幸免于难,却唯独对慕容雪百般宽容。当然大部分是君染的原因。 “是吗?”慕容雪不屑多说,“输了就是输了,多说无益。” “你知道,私通蛮夷意图谋反可是要九族连坐的。” 慕容雪的眼神闪了闪。背后传来脚踩蒲草的声音,乌棠出去了。 深夜。一杯酒摆在慕容雪面前。 慕容雪静静地望着,过了许久,她慢慢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少顷,内间“啪”的一声,酒杯摔的粉碎。慕容雪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猛地,她的身体抽搐起来,鲜血从嘴角渗出,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 门外,张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发出长长的叹息,她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大理寺少卿不解地问道:“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裎长叹一声:“如果她不死,就会连累慕容家。”甚至连凤后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听罢,她这才恍然大悟。 张裎见状又长叹一声,慢慢地摇了摇头。 彼时崇化坊何宅内,费清正被魏昶所率的五十千牛卫围攻。 千牛卫训练有素一把将费清团团围住,拦住了她的去路。费清手中的钢刀化作一团光雾,拦在前面的几名千牛卫登时惨叫着飞了出去。 刀锋、血光……越来越多的人无声地倒在地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小宅内便只余下十几人。费清手持大刀严阵以待,魏昶一挥手,十几人便让出一条道来,魏昶缓缓走了出来。 “费清反贼助纣为虐,坑杀朝廷重将,枉我曾经还把你当成同道中人!”话音未落,‘锃’的一声魏昶利剑出鞘直指费清面门。 恰此时,“轰隆”一声巨响自众人身后传来,费清猛地回头,何宅房处竟然忽然发出一阵巨响,随即便是火光冲天。趁费清分神的一瞬,魏昶一剑劈向费清——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数十名黑衣人鬼魅一般从废墟中闪了出来与千牛卫打成一团,一片混乱之中,费清听见一声大叱,随后便是突如其来的阵痛——! 铁蹄越过火光冲向混斗的众人,费清顾不得其他大吼着纵身一跃,猛地攀住马上的黑衣人,那人一提马缰,马便长嘶着向大门
冲去…… 凉州。 西北边陲凉州,胡天九月,已是北风卷地,草木夭折。狂风漫卷着黄沙横扫街坊市肆,方交酉时,街上便没了行人,做买卖的店家几乎都关了门。街这头的赵家酒馆大门紧闭,只是透着门缝能看见点点灯火。北风卷着沙粒吹得两旁的灯笼呼呼拍击着大门,又往两边散去,如同吊丧的经幡在风沙中来回摆动。 酒馆内空无一人,只有店小二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桌椅。“砰”的一声巨响,门扇向两边飞开,店小二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转过身来。只见两个身穿套头黑斗篷的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店伙计愣了一会赶忙迎上前去躬身道:“二位客官,可是找雅间里的客人?” 两人看着店伙计点了点头,店伙计赶忙弯腰伸手指引道:“快,外边风大,二位里边请。” 两个黑斗篷急步走进店中,店小二走到大门口往两旁张望了一下见无人跟踪连忙回身关上大门。两个衣着黑斗篷的人进了雅室。房中坐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年轻人,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的铜火锅咕噜噜地吐着白气。在烛光与雾气中,这位高颧骨、高鼻梁、双目深陷的年轻人显得阴柔又威严。 两个黑斗篷连忙抱拳拱手低声道:“郡主。”这位被称作郡主的人并未起身,只抱拳道:“别来无恙。” 为首的黑斗篷唤作宋河,另一个名叫赵进。二人齐声道:“一切安好。” 郡主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宋大人千里驱驰赶至凉州赴约,简无以为敬,只略备薄酒聊表敬意。请坐。” 见宋河坐了下来,郡主这才开口问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宋河点头道:“突厥这边我家大人已全部联系好了,咄陆五部,木昆三部,骑师三部,五个鹰师,十六个豹师,共三十万人,皆听主人号令。” 赵进看了看宋河,冲郡主点了点头。 郡主欲言又止:“只是如今朝廷派遣的黜置大使亦在凉州,恐怕……”宋河接过郡主的话头:“我知郡主顾虑。” 宋河发出一阵阴恻的笑声:“主人神机妙算,一切均在计划之中。”郡主双眉一扬道:“哦?愿闻其详。” 宋河压低声音凑向郡主耳旁,郡主亦俯身向前,宋河在郡主耳旁低语着什么,“只要此计顺利实施,什么黜置大使,便是皇帝亲临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郡主连连点头:“如此正合我意。” 话说两头,黑衣人劫走费清后便不知所踪,朝廷寻人无果便不了了之了,而被魏昶斩断一臂的费清此时正躺在凉州据点修养。 阿野见到重伤的费清大吃一惊,费清的功夫也算跻身高手行列,如何被伤的如此之中。 “我失手了。” “什么?!”阿野猛吃一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你怎么能回到这儿来?他们万一跟踪你怎么办?” 费清自嘲地笑了笑,闭上双眼。阿野紧张地对着周围人吩咐:“快,四周查看一下,有没有尾巴!”赵进冲身旁人一挥手,众人便冲了出去,殿里只剩下阿野和费清。 阿野蹲下身查看了一番费清的伤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费清摇摇头,紧蹙着眉头:“如今赵诣和慕容宣都死了,我们没有胜算了……阿野,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你!”阿野惊呆了:“你,你……你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放弃?你忘了家仇了?你忘了是谁杀死你的父母?你——你简直是疯了!” 在被祁凤阁收留之前,费清一直在破庙中乞讨为生。费清自幼丧父,其母又被强行征兵送去了战场,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自那之后费清就一直流浪街头,直到…… 费清叹了口气,“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想替我报仇。”费清忍着痛意,规劝阿野,“我们陷得太深了,不择手段不问事非祸害百姓,会……会遭人唾骂的!”她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啪——阿野一伸手,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他情绪异常激动:“你这个没骨头的东西!今天这番话,你早就想说了吧?我就知道你是个靠不住的。算我看错了你!你让我放弃?休想!我绝不会看着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你知不知道我等着一天等了多久?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多少代价?!你知道吗——!现在只等突厥那边外援一到,我便举起义旗。到那时,整个陇右就都是我们的了!”他已近乎疯狂,不能自制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坏了我的大事!谁也不行!” 费清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阿野突然跪在了地上,一把抓住她的手:“阿清,阿清——你别抛弃我好吗?别抛弃我。求求你,呆在我身边。答应我——我需
要你!” 费清无声地望着阿野,泪水湿润了眼眶。阿野倏如泄了气的皮球,颓然无助地靠在费清身边,轻声道:“阿清,你别走!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依靠。没有你,我什么也做不成!” 费清轻轻叹了一声:“我会留在你身边。但是,我不会再替你做事。”阿野面上挂着泪,笑道:“好,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