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崞县便到了浑源地界,恒山仿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眼前,比先前看到的五台山山脉又壮阔了不少,在堆满积雪的松柏下面几乎看不到山端在哪,青黛的山体和灰白的天际融为一线,只有厚厚的云层卷着风雪,从四面八方吹来。
在恒山脚下有个落脚的小镇,黄海棠命车夫在这里休整等待,便和我一人又添了一件厚衣裳,又用棉布裹好了鼻口,迎着风雪进山了。
我俩一前一后一路无话,显然各怀心思。我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我满脑子都是那日在毛城赵云一枪刺七人的惊人绝技。虽然也见识过刘备的什么墨子剑法,以游龙剑打幌子以墨子剑法刺杀的狠辣剑术,但是在赵子龙那条白花花的银枪下简直不值一提。不管是对阵杂兵番贼,还是那段城主与他同门师兄,好似都没见赵云出过第二招,统统一枪刺于九泉地下,出招之快之准之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而今天,我就是要和这样一个人赌上身家性命决斗。本来死我一人不打紧,死了便是死了,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偏偏又牵连上黄海棠和童渊这天下名宿的师徒之争,倘若我连赵云一枪都接不住,不知道我死以后黄海棠又该怎样在这江湖中立足了。
剩下的这几个月黄海棠没再教我新的东西,出了平日里的照常调息养气之外,就是不断磨练基本功。黄海棠的意思是我和赵云的实力差距太大,与其花心思跟他斗智斗巧,反而中了对方圈套。在黄海棠看来赵云的枪路就是一昧灵巧,所以要想在技术上占得赵云的便宜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并且是亮了自己的短处去斗人家的长处,简直没有丝毫胜算。
所以黄海棠不断教我最
基本的持刀运刀,每日里以砍柴砍树为目标,掌握好要领,周而复始地一刀接一刀地砍,并且同一路刀法要求我练到可以单手刀左手刀甚至反手刀都要使得如鱼得水,以免被赵云废去一臂后仍然可以保持战斗力。待这些东西练到黄海棠基本满意时,她又找来一面大盾给我,说道:“在郭延府上我不动内力和你的刀盾打过一次,觉得你在这方面还有些天赋,不妨试试这个吧,只要能保证别让赵云上来一枪把你扎死就行。”
而后我又日夜勤练刀盾打法,不知不觉间也有所小成,正当我沉迷在每天的一丁点微小的进步时,日子却就到了。在路上我一直想问“假如我打不过”或者“如果我被一枪杀了”该怎么办这种话,可是话到嘴边又想,如果打不过那肯定就是死了,到那时候还管什么怎么办之类的事情做什么,死都死了,只期望来世托去个太平富庶的地界儿去吧,哪还有闲心管这些劳什子事情。
行至半山,忽然有人高声纵酒之音从山上传来。我吃了一惊,再去看黄海棠,却见她对这声音好像却无比消受,脸上若隐若现些笑容出来,让我更是有些惊讶:难道她早知道这半山之中有人在吗?
待转过山腰才看清,原来是四个汉子身着单衣,正围在一堆生火饮酒,说笑之声响彻山涧,想来各个都是武学好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在恒山出现,莫非是童渊邀来观战见证的武林前辈?
那四人见了我们上山,其中两人慌忙站起,并向我们大步奔来。另两人不慌不忙起来,远远地冲黄海棠行了个礼。
那两个汉子奔到近前才发觉甚是魁梧,都是方面阔口之相,约莫三四十岁年纪,看上去
和周乾傅坤差不多大。他二人齐齐下跪对黄海棠拜道:“师父您老人家安好,自荆州一别已是数年不见,徒儿甚是想念!”
我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两个彪形大汉居然是我的师兄,同时也是黄海棠早些年收得弟子。平白无故多出两个援手让我心里颇具底气,见黄海棠微笑还礼后我便拱手对他二人道:“小弟高顺,拜见两位师兄。”他二人忙面色敬重地对我拱手还礼。
自出了晋阳这一年来,遇到的每个人大多对我不是轻贱就是小看,从没有像他两位师兄这般对我如此礼貌客气,让我顿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位江湖上颇具分量的大人物,不禁有些飘飘然,但更多的是感激和高兴,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二人这正眼相看的恩情,将来他俩若有啥事需要我帮忙,那必定是豁出性命去帮衬人家。
就在我这里胡思八想的时候,其中一个汉子对黄海棠恭敬道:“师父,他二人便是童渊手下最负盛名的两个徒弟,个子高些的便是那武威祖厉人张绣,江湖人称北地枪王的就是他。近来南宫伯玉祸起西凉,连同边章韩遂等也跟着一同起兵,他手下一个叫麴胜的将领带兵攻打祖厉,把那益州刺史刘隽给杀了,这张绣得知后单人单枪闯入敌营,当着众将士的面把那麴胜一枪槊死又全身而退,近来在西凉一带名气暴涨,风头一时无两!”黄海棠听过笑道:“这一点倒颇似童老儿的脾性。”
那汉子又说道:“张绣身边那个便是他同门师弟张任,蜀郡人,官至益州从事。这人较豪迈奔放的张绣不同,十分低调,为人不显山不露水,官位也不是很高,但在益州却素有威望,在西川十四猛将里排行第二。听说论
武功和智谋此人都该位列第一,可他敬重老将严颜,自愿排在严颜之后,这也是十分令人佩服的。”黄海棠听后一挑眉道:“年纪不大竟有如此胸怀城府,以后威名必不在张绣之下。”顿了顿黄海棠又问道:“你与之比,如何?”那汉子脸上一红,惭愧道:“武功声望,俱不如他。”黄海棠啧了一声,明显地看出眉间隐有不悦,那汉子赶忙伏地跪倒在雪中,黄海棠把他拉起说道:“唉,这事不能怪你,只能说我这个当师父的太过贪玩。别人的师父都在朝廷江湖的给自己徒子徒孙铺路引路,也难怪人家平步青云。”
这时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另一个汉子笑道:“师父休要听汉升胡说,他在荆州不得志一是因为荆州本地世家大族太多,汉升不是本地人自然要受些排挤;二来他这闷头闷脑的性格也不讨喜,我和承彦老哥多番邀请,他是襄阳也不去,江东也不来,整日窝在那小小的攸县,与那武夫刘磐天天喝酒度日,师父您说气人不气人。”
那叫做汉升的不悦道:“刘磐义弟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初若不是他在刘景升大王面前提携,我现在还在南阳务农呢。刘磐义弟奉命驻守攸县,我自然是要相助他左右的。”黄海棠听了对那说笑的汉子道:“公覆别顾着玩笑,你的刀法还不如汉升纯熟呢,再者说了,人的福气有先有迟,未必不见得汉升以后的官位就不如你。”那个叫公覆的听黄海棠这么说立刻收了笑容,郑重道:“师父说的是。”
这时张绣张任两人也来到近前,对黄海棠问礼道:“晚辈见过黄师叔。”在这之前我虽然知道黄海棠是冠绝天下的高手,但是亲眼见到同样名震天下的北地
枪王和西川十四猛将中人对黄海棠依旧这般客客气气,我才算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天下四绝的威望。
黄海棠略带惊讶道:“你二人都在朝为官,况且近来西凉一带素不安生,怎地你二人还有功夫抛下军机大事,跑到这天峰岭来凑热闹了?”
张绣二人对视一眼,由张任开口说道:“实不相瞒,自上次李师叔与我师弟子龙过招后没能取胜,回去后一直郁郁不乐,得知我们在天峰岭约战后便非要前来,我师父怕他陡然发难伤了子龙,便写信让我二人务必前来斡旋一下,他老人家则带着子龙前去幽州拜访老友去了,为的就是躲开李师叔。”
黄海棠听了咯咯笑个不停,说道:“这李师兄一把三尺长剑用的出神入化,怎的为人却这般小家子气,哪能和一个晚辈如此纠缠不清?再说了,那日我在荒山野岭杀他门人三十几个,今天怕不是连我也要一同寻仇了。”
说着我们几人便一同上了山。这张绣和张任本是乔装而来,都穿着寻常农户家的粗布衣裳,想来是怕途中被人认出引起不必要的耽搁。到了天峰岭顶,飞雪中一片广阔场地,林立着一座座山神庙宇,放佛鬼斧神工在这绝顶峭壁上开凿出来的一样。
待走得近了,才看清庙宇的牌匾上写着“北岳真武”四个鎏金大字,只是年月已久,被山里风雨剥落的只剩下字形。庙门口左右各一对一人多高的石狮,在这天峰岭的绝高之处威风凛凛地蹲守着。进了庙宇来到主殿大厅,一股烤火气息扑面而来,接着暖意自下而上缓缓升起,再看殿内点着一个大火盆,三五十人在殿堂角落默不出声地看着我们,火盆前坐着一个面目清瘦的老者,正冷冷地打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