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趁着月色悄悄走下山来,行至路口我问她家在何方,她往西北方向一指。
“转过那边的一处大湖就是了。”
我起初执意要送她,但是被她笑着回拒了。她说这么晚了万一被村子里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娇羞,和她先前那股风尘气息十分不搭。我去寻她的眼睛想判断她是否在说谎,但是她又像白天那样把视线垂到了脚尖,只露个乌黑的头顶给我。
于是我们在那里作别分开,我为了显得悲呛豪迈走得十分决然,尽管我很想回头看看也都忍住了。直到走了百米开外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做英雄了,还是回头看上一眼吧,万一她并没有走还站在原地等我呢?那我是不是要撇下我的九环雁翅刀然后飞奔过去,就像我们白日里躲山贼那样跑得那么快,而后我要把她抱起来转上几个圈,待把她放下后我还要牵她的手。
——然而她早就走得远了。远到好像今天晚上本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她先前站的地方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她来过的影子。要不是九环刀现在提在我的手里,我真的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山路走得多了遇上了鬼。
一想到鬼,我又不自禁回忆起前两天那些被山鬼灭门的贼寨。方才我问她是如何逃下山的,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直躲在那边,待人都休息后才偷偷摸摸下山来的。对此尽管我抱有怀疑的态度但是却又不敢讲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总是觉得不太真切,毕竟白天围剿我们的人那么多,我总觉得不可能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让我们跑了。
可是我实在太累了,白天高度紧张了一天,晚上又守在山下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会儿事情忙完顿觉疲乏
爬上脑门,我甚至觉得再多走一步路都会吐出来。
我在林子里用枯叶堆了个简易床铺,摸了摸虽然湿气沉重,但是勉强还算可以卧下,当即也顾不得那么多,钻到叶子堆里便睡了。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大亮,有鸟雀在我身旁蹦跳着叽叽喳喳才把我吵醒。
我想打两只野鸟来吃,可是转念一想又怕生火会被山上的贼人发现,二来又想我根本没有凌空打鸟的本事,这才记起以前在野外之所以没断过荤腥还不都是因为跟着吕布和张辽,他俩投石打鸟的功夫一绝,张辽还为此笑话过我:“就你这蠢样儿还想带兵打仗呢,连个鸟儿都打不着,在野外走三天就得活活把你饿死!”
这话我听了十分不服气,可是当时吃人嘴短又想不到怎么反驳。如今我灵光一现,恨不得立刻跑回州里对张辽破口大骂:“老子打不着归打不着,等老子当了将军专门顾几个职业打鸟人还不行?早上俩中午俩晚上三个,兔子山鸡轮着个儿吃,一天四顿不带重样的!”
想着想着我又笑出声来,我甚至连张辽怎么还口都想象到了。他一定是又气又笑,指着我脑门子骂我:“那你他娘的可真是个打鸟将军啊!”
我也跟着笑了。笑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特别寂寥。
我鼓足勇气顺着山道又绕回去,想去山寨确认一下。路上我走得小心翼翼,有点风吹草动就赶紧躲起来,可是一路上都是虚惊一场,那座昨天还热闹得像打仗似的山寨今天静得像个遗迹古址,只是不动声色地盘踞在半山腰上。
我到了寨门附近,发现昨天我杀的其中一个寻哨的喽啰还在地上趴着,我心想怎么还没给他收尸,里面的山贼这么绝情的吗,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
跟着一股极其熟悉的血腥味乘着北风席卷而来,我胃里一阵翻腾,脑中却一片清明:是了!那山鬼又来过了!
我拔腿往山寨里跑,一边跑一边还想:难道那个花衣女子真的就是山鬼?难怪她敢独自一人上山,而且怎么劝她也不跑,敢情她并不是给人抓来的,而是自己寻上山来的啊!
她当时两手空空的我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这两只山鬼一个使刀一个用枪,原来她趁我走后故意用我的大环刀把山寨里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怪不得她下山时还专程带着我的刀。
我进了寨门,看到的情形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依旧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一山的穷凶极恶的贼人们被杀了个一干二净。我在众贼的尸体上挨个验视,却没找到昨天发现我踪迹的那个扎灰头巾的人。
如果那花衣女子是山鬼的话,那么在我走后四十多个山贼并没有追来,只是离我身边最近的那几个在追我,那么说明我刚一动身那花衣女子就出手了。
我来到我们躲藏的那片石林附近,果不其然盗贼们死得七零八散。我心里暗暗发毛,又想起自己曾一个劲地拽着那花衣女子的手,她的手又冰又凉,我虽然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可是哪里会有人的手这么冰凉的呀。所以说那女子一定是鬼!
我昨晚甚至还想抱着那个鬼转圈圈?
我头皮针扎似的发麻,汗毛几乎都倒立起来了,真的想不到我的感情史会这么跌宕起伏,初次跟一女孩产生肢体接触就撞见了鬼。惊悚之余我竟然还微微觉得有点刺激和开心,毕竟回去家里以后又多了一分跟张远狗儿子吹嘘的资格。
紧接着突然意识到那女孩别管是人是鬼,既然是用刀法杀的人,那总归得有点踪迹可寻
。如今尸体就躺在地上,刀就在我手里,我要是不趁机悟出个什么一二三来简直对不起我和山鬼拉过的小手。
我找到那个灰头巾,见他脸朝下趴在地上,翻过来以后喉咙上果然神出鬼没地给开了一刀。这刀口亲切又熟悉,和第一天在那边山寨上见到的一模一样。不知为什么我震惊了一下,接着又把旁边另一个山贼拖拽过来,跟这灰头巾一比较,更是惊讶得我说不出话来。
——这刀伤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原来竟然是它们完全一模一样!
同样宽的刀口,同样深的切割,上下同窄的距离!每个人虽然身高体形各不相同,但是每个人的刀口都一模一样,好似这一刀是在他们身上按照模子长出来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完全一模一样!
我慌忙解开我的九环刀,跟这尸体上的刀口比较一下,更是讶异得无话可说。我的九环刀又厚又宽,刀刃放在尸体的刀口上一比较便知这根本不是我的刀划出来的创口。不管用刀的人功力如何高深,这一刀只要擦过去,伤口肯定是要比这要大的多。
难道那花衣女子并不是山鬼?而鬼另有其人?
我偷偷环视石林和枯树林,阵阵的毛骨悚然。再看那灰头巾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不可思议,那么面对他出手的要么是眼前那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要么真的就是个面容狰狞手上长着两把铁片刀的妖怪!
林子里传出阵阵鸦叫,跟着就是群鸟扑棱棱一啸而过。这些地方越发诡异,兴许前两次是我运气好没被那山鬼遇上,今天要是我再执意留在这里挖坑埋人,说不定真的要被逮到以为是同党而给一齐杀了。
我起身后往寨门跑,遇到了我杀的那个放哨的小喽啰。小喽啰五体投地冲我趴
着,好像见了皇帝在三跪九叩参拜似的。
我绕过他走了几步,觉得心下恻隐。怎么说人是我杀的,死了还给我行这么大礼,不埋了他让他在这里暴尸荒野喂乌鸦实在说不过去。
我把这个小喽啰拖到寨子里,又陆续拖了几个也是我杀的几个哨兵回来。把他们搁在一起我身上也冒了汗,在这凉意嗖嗖的清晨头上蒸蒸冒着白气。
我举目望去,其他山贼昨天还耀武扬威地追着我俩喊杀喊打,今天已经成了冻得梆硬的人干儿,往日里被他们嫌弃所不吃的鸟儿们都虎视眈眈地垂涎着他们,兴许等中午日头高了尸身软化一点就要被争抢着吃了。
我一边想一边开始挖坑,一边挖又一边盘算着到底有几个人。然后我还很得意地对着那几个放哨的喽啰嘟囔:“庆幸是被我杀了吧,还有人惦记着埋你们。要是撞上那恶鬼,哼哼。”
我挖了一阵儿就饿的头晕眼花,才记起昨天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身边的土坑已经可以装下十几个人,我爬出去对他们抱怨:“行吧行吧,吃人嘴短。你们再跟这儿晾一会儿啊,我借你们家粮食吃点儿,回来再把你们都埋喽行了吧?”
我跟这伙子山贼熟得像自家人一样,也没管他们搭没搭理我便自己摸到后面的厨房去了。这厨房里乌黑油腻,我精挑细选一些干净瓜菜煮了,窗户边儿上有挂着风干的肉脯,但我是不敢吃的,初次在这里开杀戒就是因为这里的山贼吃人,如今他们家的肉类我是不敢轻易乱动的,所以随便煮了点清汤寡水的便吃了。
一通水饱也算是吃过了,我正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往外走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甚至还嚷嚷着大呼小叫,我心里一紧:我X,该不会是又来同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