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大早,钱无病就被吴虎臣敲门声惊醒了,他有些气恼,自己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可是被这家伙吵醒了之后,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梦里的事情了。
“现在就走,我还没告假呢?”听的吴虎臣是叫自己出城,钱无病有些急了,不是说等消息的么。
“嗯,城外五里亭集合,卯时上路,我和我爹见过那人了,银子爹都收了呢?爹说给你告假了的啊?”吴虎臣第一次做事,很努力的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却被钱无病一巴掌,将他这点装出来的老成,打得无影无踪。
“我的也收了?”钱无病的起床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了,听到前面一句,后面的那一句,他直接就当没听到了。
“嗯,我爹说,以后我叫你姐夫就成了,那银子,就当是我阿姐的彩礼了!”吴虎臣很是委屈,收银子的又不是他,干嘛巴掌要落在自己头上。
钱无病翻了翻白眼,对于这位老丈人,他实在是不想再说什么了。匆匆洗了把脸,抄起床边的绣春刀:“走吧!”
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城外的官道上,五里亭外,一顶小轿子,二十余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很久了,时辰一到,也不管还有没有人来,众人拥簇着那顶青布小轿子直接动身了。
好吧,既然钱老丈人已经收了,那就老老实实的做完这趟活,然后回家和和美美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好了。钱无病这样安慰着自己,开始打量着自己的这些同伴们。
护卫们一共二十来个,领头的倒似乎不是这京卫中的人,他身上的气质,和周围的人,有着明显的区别,以钱无病的眼光看来,此人虽然身材瘦削,看起来不甚惹眼,但是,他身上的那肃杀气氛,那股彪悍劲儿,即使不是京卫中人,也必定是在军中呆过的,甚至还杀过人也不一定。联想到老丈人告诉自己的,这趟差事的主顾,是从贵人府邸里头出来的,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叫秦武的汉子,是不是某个王公贵族家的家将,据说那些家将们,都是在边镇历练过了的。
这些疑惑,他自然不会去问,在军中的规矩,该让你知道的,你迟早会知道,不该让你知道的,你问了也没用。人家指定要禁军卫所的人护卫,当然也是看中了这些做官兵的规矩和可靠。而他,一直就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
护卫的对象,是那一顶青布小轿,这一路来,走多远歇一会,走哪条路,都是秦武听从那小轿子中人的指点。钱无病看起来感觉这就有点意思了,不骑马做轿子,连护卫们也是步行,显然不是什么太着急的事情,这悠哉悠哉的,若不是一路朝着天津方向行进,倒是有些大户人家外出踏青的味道了。
在他身边的吴虎臣甚至猜测,这轿子中的人,是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眷,他们这些人,就是护卫着这女眷的平安,要是真的这样,这趟差事的银子,倒是赚的轻松了,毕竟北京和天津,快马的话,也就一天的路程,就算他们步行,三五天功夫,也总归会到的,而且,这走的大都是官道,难不成还有劫色的响马蹦出来不成。
关于两人对轿子中人物的猜测,答案是在当天下午住店的时候揭晓的,只不过,这个答案,让吴虎臣有些大失所望,从这轿子里头出来的,哪里是什么如花似玉的官家小姐,分明就是一个面白无须的糟老头,看那样子,一阵风都能吹得倒,难怪人家要坐轿子而不骑马呢!
“大伙儿辛苦了!”老头倒是慈眉善目的,一副富翁模样,出手也大方的很,二十来个人,居然叫了四桌酒席:“这几日劳累大家伙儿一趟,等到了天津,王某另外还有一份谢意,还望大家不要客气!”
这人不错!钱无病第一时间,就给对方贴上了一个“好人”的标签。这路上吃的再好,也没白花花的银子落在口袋里招人喜欢,这银子都已经提早给了,事成之后居然还有打赏,这不是好人,那什么才是好人。
老头客套几句,然后浅浅吃了点东西,就在秦武的带领下,去客房里头休息去了,这雇主一走,护卫们的几桌酒席上,登时就变得热闹起来。
白日里大家没怎么说话,此刻到是可以畅所欲言了,这互相打听了一下来路,钱无病不禁有些咂舌。
好家伙,这京卫二十六卫,这拨人里头,至少可以找出七八个卫的人出来。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甚至连府军前卫也有人,不过,这些人中有一个特点,就是同一卫的,绝对不会超过三人,起码,钱无病,就没有发现锦衣卫的同僚在这里头。
“姐夫,你说,这王老爷是个什么来头啊,我怎么觉得,他说话细声细气的,好像宫里的那些公公一样啊!”吃喝间,吴虎臣低声对着钱无病嘀咕道。
“闭嘴!”钱无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都是京油子,吃京卫这碗饭的,就你有眼力劲儿,大家都看不出来!”
吴虎臣被钱无病用一个鸡腿堵住了嘴,呜呜的还想说什么,被钱无病这么一训,很是有点不服气的样子。
“该吃吃,该睡睡,别的不要操心!”在锦衣卫这两年,钱无病算是清楚的知道,这京师里的水有多深了,不关他的事情他是一点都不想沾上,尤其这一次护卫的可能还是一个宫里的公公,这让他更加心生警惕,在他的心里,不管是宫里的,还是东厂的,只要下面没把儿,那就几乎是和“麻烦”两个字分不开的。
“你爹让我照看你,你给我少点折腾劲儿,不管什么时候,你必须在我五步之内,要不然,你就等着你回去后被你爹打断腿吧!”他想了想,犹自有些不放心,又仔细叮嘱了一下吴虎臣,这位明显是宦官的王老爷的出现,开始让他感觉到,这趟差事,未必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再上路的时候,钱无病再也没有第一天的那种玩忽劲儿了。他手按兵刃,跟在轿子后面,倒是左顾右盼,一副很称职的护卫模样。他这番做法,让那秦武对他多看了几眼,比起那些连刀带鞘都还在布袋里的家伙,钱无病的做派,明显的更像一个护卫。
“你旗手卫的?”休息的时候,秦武甚至特意过来,和他说了几句。
“锦衣卫的!”钱无病随口答道,这个答案让秦武直直的盯了他好半天,然后秦武掉头就走,似乎也没有了攀谈的兴趣。
倒是钱无病耳尖,隐隐听到秦武随后和那王老爷嘀咕了几句,还朝着自己这边指了指,说着“锦衣卫.”什么的。
接下来的事情,让钱无病更加感到不安,秦武转了一圈回来,居然对大家说,最近这官道上也不太平,听说有些鞑子流民祸害了好些人了,叫大家打起精神,提高警惕,这吃饭的家伙事儿,也最好都拿出来,别到时候不就手,那就误人误己了。
这不扯淡吗,这眼下离京师不过三四十里,又是在光天化日的官道上,哪里来的鞑子流民这么不开眼,敢在这官道上犯案。众人虽然不以为然,但终究是拿人家的手软,一个个也依言动了起来,让钱无病再次惊讶的是,自己这群人中,居然还有两个弓箭手,这可就有些罕见了,护卫有必要找弓箭手吗?又不是打仗!
事实证明,秦武的这番担心,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很有先见之明。两个时辰以后,当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顺着官道,刚刚绕过一处不高的山坳的时候,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钱无病和吴虎臣一直护卫在轿子的后面,风声响起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一支足足有成人手臂长短的铁箭,从山坡上闪电般的射了出来,将最前面的一个护卫,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
“弩机!”钱无病眼睛都瞪圆了,这样的劲道,这样的威力,只有军中的弩机才发的出来,这不是一般的盗匪能有的东西!他二话不说,拉着吴虎臣在轿子后面就趴了下来。
随着这第一箭的射出,仿佛是号令一样,十来只铁箭挟这刺耳的风声,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这群人覆盖了过来。真是铺天盖地的感觉,虽然只有十来只箭,但是弩机特有的强力机簧和破风声,让人感觉不知道多少支弩箭射过来一样。
虽然是承平日久,但终归是京卫精锐,这被挑来的时候,还特意言明要身手好的,所以就算是猝不及防,众人在短短的惊愕之后,也迅速的反应过来,这一波弩箭,虽然将前面三五人射到,但是后面的人,却也是纷纷翻滚避开,躲过了袭击。
山坡上的人,显然不会给他们喘气反应的机会,这弩箭一完,数十个人影,扬着利刃,从两边山坡上就冲了下来。
“结阵!结阵!”秦武大声的喊道,身后的轿子已经放了下来,两个轿夫还是家人什么的,也已经抽出腰刀,站在了他的身后。
惊慌失措的护卫们,听的有人大喊,登时就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咬牙抽出了兵刃,很快的围着秦武,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防御阵形,只不过看着闷不出声的朝着自己杀来的那些人影,他们一个个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对方比他们人多,多很多。
吴虎臣要爬起来,却被钱无病死死的按着。钱无病在弩箭一结束的时候,就探头判明清楚了眼前的局势。
对方至少两倍于自己的这些人,又是蓄谋已久的伏杀,在这官道上,连个依仗都没有,再结阵也免不了一个被人击破的下场,他可没有忘记,道路前面那几具被钉在地上的尸体,人家有弩机,结什么阵都是白搭。要不是这弩机装填麻烦,人家都不用现身,直接就能射杀了自己这些人。
现在起身和同伴们结阵,下场一定不怎么好,他稍微一犹豫,就有了决定:逃!
“走!”他低声对着吴虎臣喊道,前面杀声渐起,他们趁着混乱,没准还能逃得一条性命。他不过是身手好点而已,又不是百人敌万人敌什么的,银子没了,可以再赚,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王老爷!王老爷!”吴虎臣趴在地下,指着前面。
钱无病抬起头,他们本来就是在青布小轿的后面,这轿子里传来的动静,眼下是看的清清楚楚。一柄利刃在他们面前自上而下的划破了轿布,然后一个人影从轿子中滚落了出来,摔倒在黄土满地的地上,此刻那满面尘土和他们面对面的,不是那被钱无病发了好人卡的王老爷是谁。
“王老爷,我护着您走!”钱无病心念一转,将王老爷搀扶了起来:“贼子人多势众,兄弟们抵挡不了多大一会,那边有个林子,咱们进了林子,走脱起来,就容易多了!”
王老爷点点头,任由他扶持起来,钱无病发现,他模样虽然有些狼狈,可这眼中,除了一股浓浓的恨意,却是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眼色。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这些人摆明了是为了这王老爷而来的,若是走脱不掉,自己和虎臣或许还多了道护身符,若是能走脱,哼,那这救命之恩,这打赏难道还少得了么?
钱无病一边心里盘算着,一边和吴虎臣一人一只胳膊,搀扶着这位王老爷,飞快的朝着远处的林子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