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郁的姐姐慢慢走来,远远的从轮廓就能感受到美丽。
熊若矜符合关琛对古筝乐手的所有想象,温婉,古典,目光里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像是什么都能接受,又什么都能原谅。让人觉得在她面前嬉皮笑脸,是一种自不量力的冒犯。
关琛想起了小时候遇到的一位老师。她是一名实习老师——也只有实习老师,才怀着一腔还没冷却的热血,敢坚定地靠近关琛这种学校最大的刺头。每当他犯了需要广播通告批评的错,校长助理找他谈话,没用,老师们劝他,也没用,关琛左耳进右耳出,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班主任及所有任课老师已然放弃教育他,自认倒霉,只希望他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其余的任其自生自灭。
只有那位实习老师不怕死地过来,跟他说起做人的道理。关琛厌恶所有好话,觉得所谓老师不过就是那么一种生物,希望他好,只是为了绩效和奖金而已。所以关琛故意挑衅她,说很难听的话,想惹她哭,但怎么都赶不走,她依然用很温柔的语调跟他讲话,讲未来,讲大学,讲她亲眼所见或道听途说的差生奋发考上好学校的事迹。都很浅显,但架不住里面饱含真诚,她日复一日地来,实习期间的每一天都来。
关琛怕了,以至于后来发现她又要说话了,关琛便迅速把头埋进胳膊里,假装熟睡,实则眼睛睁得老大,听她讲人生遇见的零碎小故事,偶尔红着脸使用不熟练的脏话,编造自己在校期间也曾胡作非为的经历。哪些真哪些假,关琛听得出来,但他依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开水淋到的雪堆,迅速蒸发,遇水即化。那段日子里,关琛打架的次数比以往都多,一是巩固道心,二是逆反性地想测试她什么时候会放弃,其实心底也是期待第二天她温柔责备的声音。两个月的实习期一晃而过,她走了,不知道是否带着挫败离开。关琛松了一口的同时,也有点怅然。虽然只认识短短两个月,但关琛整个人生里最怕的人就是她。
熊若矜给关琛的感觉类似,那是一种【无论你人生怎么胡来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感觉,最能体现温柔的力量。
已经自暴自弃的人,最怕遇见这种人。
“姐姐!”小熊蹦了两下,挥挥手。
“姐姐!”关琛也跟着喊了一声,两手垂放,毕恭毕敬的。
小熊讶异:“你攀什么关系呀!”
关琛问:“那该怎么叫?”
熊若矜笑盈盈地说:“在圈子里,如果不知道怎么叫人,可以叫【老师】,这个最稳妥。”
关琛点点头:“熊老师。”
熊若矜能感觉到关琛的语气诚恳得不像社交辞令。
她跟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将两人从防护栏的另一边放了过来,然后问关琛:“你叫什么名字?”
“关琛。”
“关琛。啊,你高中跟小熊一个班的吧?”熊若矜似乎早就听妹妹说起过他,而且印象还很深,“你高中写章拿了大奖,她很崇拜你的。”
小熊连忙跳起来:“我什么时候崇拜他了!”
关琛有点意外,没想到原来前身还写过章,而且是正经的章。他还以为前身所有的采,都用来写那几本吐槽集了。
熊若矜问他:“你现在还在写东西吗?”
关琛没有办法回答。
小熊抢说:“他现在是演员啦,很厉害很厉害的演员。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是很快就会出名。”
熊若矜恍然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写作,也没问怎么突然当了演员,“那我就等着贡献电影票啦。”
关琛心里有一种堂堂正正做人的畅快。
三人往后台走去,熊若矜跟小熊聊着过年的事情,也没旁敲侧击关琛有没有女朋友,更没打听他的生活状况,工作情况,家庭成分。仿佛他就是小熊带来玩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这让关琛感到舒适。
在他上辈子所生活的粗砺世界里,两名异性频繁来往,只会被粗暴地认为其中一方对另一方有所图。金钱、权力、肉体。
粗人们相信友谊是同生共死砍出来的,所谓异性间的纯友谊说法,说出来只会惹人发笑。
到了这一世,关琛必然不能再用那种方式交朋友了。他交朋友的标准变得很随心意,很不功利。
跟小学生吴砚当朋友,跟捡垃圾的外国小孩狄弗当朋友,哪怕是沈贺……只要合得来,性格,才华,品格,让他喜欢,他愿意跟各种各样各种身份的人交朋友。
关琛欣赏小熊,但是绝无半点朋友以外的情愫。对他来说,和小熊出来玩,跟他和吴砚垃圾少年大师兄出来玩,没什么区别。只要小熊敢请他客,他点起菜来照样绝不手软。
“等下吃苏式汤面怎么样?”小熊转过头来问他。
“好啊好啊。”关琛还说就一碗面他吃不饱,如果有煎饺就再好不过了,而且配菜想吃猪蹄和排骨。
小熊立刻发挥打工之王的水平,用脑子记住所有菜名,快速记录在手机里,还细心询问,要不要加醋,要不要加辣,葱要多还是要少,煎饺是五个还是十个……
关琛一一回答。
看着小熊的背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值得我欣赏的品质。】
……
过了若干道门,经过重重守卫,终于来到了真正的后台。
暖气开得很足,来来往往,盛装打扮轻装上阵的艺人,也有见惯了艺人的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