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大概是齐州城有史以来最热闹,也最不可思议的一天,长街上的流水席南北菜肴一道一道的上,碗里的酒干了又斟,斟满了又干,不喝醉了不算完。
老百姓今儿一天没有开火的,这可是八大馆子的上席,平常想吃这么一顿好料,得勒紧裤腰带攒上大半年的存项,都不一定够,如今好容易有个吃大餐的机会,只要不傻没有在家啃馒头的。
岳锦堂还没进齐州城就开始纳闷,这人一窝蜂的往齐州城跑什么呢,连城门口守门的差人都不见影儿了。
马车是甭想进了,只得下来,跟着人群往里走,好容易才挤进去,整了整挤歪的帽子,看了看熙来攘去的人流,叫侍卫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自己这才从齐州城走了多少日子,怎么变的这么热闹了。
侍卫不一会儿回来:“回王爷,今儿是富春居安姑娘成亲的日子。”
岳锦堂白了他一眼:“你这不废话吗,不是她成亲,本王这么着急忙活的赶过来作甚,不就是怕错过吃喜酒的日子吗,我是叫你问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一窝蜂瞎跑什么,瞅这劲头跟抢孝帽子差不多。”
侍卫心说,王爷这嘴还真毒:“这些人都是赶着去吃席的。”
岳锦堂愕然,看了看不断往城里涌的人,男女老少贩夫走卒,真是什么人都有,乌压压都数不清有多少,纳闷的道:“莫非齐州城的男女都赶在这一天成亲摆席,不然哪来这么多吃席的。”
侍卫咳嗽了一声:“那个,王爷,这些人吃的都是一家的席。”
岳锦堂更不信了:“你他娘说胡话呢,谁家有这么些亲戚朋友,这得摆多少桌啊,就算家财万贯也得吃穷了。”
那侍卫摸了摸鼻子:“王爷,属下说真的,这些人都是冲着安姑娘的喜宴去的,席面也不是富春居一家摆的,是整个齐州城的八大馆子,沿街摆了流水席,为安姑娘添喜,只要是去的坐下就吃,都是最地道的上席,山珍海味南北佳肴应有尽有,那酒也都是多年的陈酿,您说这么白吃的好事儿,谁不去。”
岳锦堂愕然半晌儿,不禁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挺厉害的,大半年时间,就让齐州城这些老字号的东家们大方起来了。”
侍卫颇八卦的道:“属下听人说,可不是这些东家们大方,是知了安姑娘的大人情,这些老字号虽各有各的招牌绝活,可这招牌菜再好,传了上百年,也有吃腻了的时候,没有新菜,老字号也抗不住,是安姑娘把自己想出来的创新菜给了齐州的八大馆子,这才让买卖重新红火了起来,这些东家想谢人家,偏人安姑娘拒了,赶上姑娘成亲的好日子,就自发的在街上摆了流水席,以表谢意。”
岳锦堂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心胸倒是不小,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这长街上流水席的喜宴,本王还没见识过呢。”
后头跟着的侍卫个个眼睛发亮,这可是打牙祭的好机会,跟着岳锦堂往长街去了,一路吃过去,气氛太热烈,认识不认识的都互相敬酒,岳锦堂哪见过这么热闹的席啊,被气氛感染,一碗一碗酒的吃下去,等到了新房的时候,人也差不过醉了,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要闹洞房。
梅大这会儿正挨桌敬酒,相比长街上的流水席,小院就清静多了,本来安然也没什么娘家人,师傅,师兄,连狗子,顺子,高炳义都算上,也坐不满一桌席,干脆就不分什么娘家婆家了,插在一起。
再说,梅先生好容易盼来了郑老爷子这个老友,哪舍得分开吃席,从一开始就拽着郑老爷子坐在一处。
两位长辈如此,别人也就不讲究什么规矩了,找个位子就坐下来,郑老爷子一边儿跟梅先生说话儿,一边儿扫了眼,不禁道:“梅老头,这八大馆子的东家来吃席不新鲜,怎么安家三老爷也来了?”
梅先生心里说,自己亲哥哥娶媳妇能不来吗,这要不是梅大怕露馅,不让安嘉言过来,这会儿可更热闹呢。
不过,这时候可不能让郑老头知道,这老家伙对他这小徒弟护的严实呢,要是知道梅大就是安嘉慕,这喜宴就得黄了,呵呵笑了两声:“你这老头子管的还真多,安记酒楼可也是齐州城有名儿的馆子,你收的徒弟体面,整个齐州的厨行都帮她添喜摆席,安记酒楼可也没落下,安府的老大有事来不了,老三来吃杯喜酒有什么值得新鲜的。”
几句话说的合情合理,老爷子这才点点头,忽见狗子站了起来:“俺师傅来了。”
席上的人都是一愣,梅先生道:“这丫头还真是,今儿她可是新娘子,怎么跑出来了?”抬头见梅大跟在旁边亦步亦趋,不禁挑了挑眉,这小子倒真是变了不少。
梅大心里明白,今儿这喜宴虽说是自己娶媳妇儿,可主角却不是自己,是安然,这些来贺喜吃席的,几乎都是冲着安然来的,更何况,还有长街上八大馆子摆下的流水席,这是厨行里给安然的体面,安然若不出来表示一下谢意,着实有些过不去。
虽说于理不合,可他们这样的婚礼,大概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何况,厨行里论什么礼法,今儿虽是他娶媳妇儿,却也是齐州整个厨行的喜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安然,故此,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安然出来敬一杯酒,才算十全十美。
夫妻二人从长辈的第一桌开始敬酒,狗子忙跑过去执壶,安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头上沉重的凤冠也卸了下去,头发重新梳了个发髻,并无太繁复的发饰,只插了一只绢制的大红牡丹花,虽简单却更显一张小脸上眉眼如画。
身上喜服也换了一身儿轻便的,仍是大红,安然绝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莫说齐州这些人,就是梅大都没见过,记忆中,她总是布衣布裙,一条大辫子,从不会认真装扮自己,更不要说这样鲜亮的大红了。
刚在新房里挑起盖头的时候,着实让他惊艳的半天回不过神来,早知道这丫头生的好,可头戴凤冠身穿喜袍的小丫头,真美到了极致,所以,刚进去牵她出来的时候,这丫头要换衣裳,也正和他的心思,私心里,他还是不想小丫头最美的样子被别人瞧了去。
却不想小丫头换了身衣裳,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哪怕再简单的装扮,在小丫头身上,也会变得格外不寻常,只是简单的红,就能把小丫头衬的美若天仙。
瞧见安然的时候,梅大心里颇为后悔,差点儿反悔,可想想长街的喜宴,也只能忍着把媳妇儿藏起来的心思,出来敬酒了,却看到席上一道道明显惊艳的目光,梅大的脸色越来越不爽,如果不是面具遮挡着,估摸这会儿都能吓死人,哪像个敬酒的新郎官,倒像要杀人。
安然倒颇为高兴,高兴梅大不是那种传统的男人,能让自己跟他出来一起敬酒,这在现代看起来极为平常的事,在这里却很难,这代表在他心里已经把你视作与他平等的存在,人前能做到如此,已是一个古代男人给妻子最大的尊重。
他能让自己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他把自己真正视为妻子,这一刻安然彻底踏实了,这男人她没有嫁错,可着大燕,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男人了。
第二桌敬的是齐州八大馆子的东家,安然想起长街的喜宴,颇为感动,安然杯子里自然是水,狗子多精,知道师傅不吃酒,手里提着两个壶,一壶是酒,一壶是茶水,这点儿猫腻别人并不知道,知道了也没人会在意。
安然举起杯:“那些创新菜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得几位东家如此,安然着实担待不起,以后各位东家若有用着安然的地方,安然义不容辞,无以回报,只得敬一杯酒,略表心意。”说着跟梅大干了杯中酒。
几位东家费这么大心思,除了为了那些创新菜的恩情,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安然的厨艺如今早已是有口皆碑,无论北菜,南菜,创新菜,人家都是行家,而且,这创新菜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往后不定还有多少。
安然这句话才实在的说到了几位东家的心里去,得安然这一句话,就算再让他们摆一天长街宴都心甘情愿,因为太值了。
几位东家放了心,纷纷干了杯中酒,一个个脸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心里开始琢磨这买买好了,是不是开个分店什么的。
梅大瞧了小丫头一眼,心里真服了,这丫头还真是冰雪聪明,说好骗吧,这人心世故,把握的极好,说聪明吧,有时却又异常糊涂。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这丫头始终聪明,哪还有今儿啊。
敬到下一桌,岳锦堂正好进来,在安嘉树旁边坐了下来,安然看到安嘉树一脸复杂的望着自己,脑门都发紧,心里比安嘉树的表情还要复杂,有时也真纳闷,怎么到哪儿都躲不开安家的人了呢,好容易没了安嘉慕,却有个安嘉树,时不时蹦出来膈应她一下,。
更何况,还有个岳锦堂,这家伙不好好在京城当他的逍遥郡王,跑齐州城做什么来了,吃喜酒?自己貌似跟他没什么交情吧。
而且,这两个人怎么坐到这桌来了,这桌上的组合还真挺奇葩,两位师兄高炳义,还有几个齐州有名的大厨,中间插上安嘉树跟岳锦堂,怎么瞧怎么诡异,这两个人往这儿一坐,气氛都不对了。
尤其岳锦堂,瞧着显然已有些醉了,脸上的笑瞧着都猥琐,安然正琢磨怎么对付过去,安嘉树却先一步站了起来,即便脸色复杂,却甚为恭敬的举杯,张了张嘴,看了梅大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安然愣了愣,这位安家的三老爷,自来给她的印象就古怪,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那么一段尴尬的事儿,虽别人不知道,自己却门清,所以,每每看见安嘉树,心里都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不过,这种场合不是该自己敬酒吗,他先举杯叫什么事儿,却也只能应承着,叫狗子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