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七点半,《自鉴渡》首演。 后期的排练跟合成,作为编剧向思轶都没有再出现。 直到首演这天,她也没有像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去后台跟大家打招呼。 只是找制作人拿了票,像个普通观众一样从前厅检票入场。 所有场次的票都已售罄,无论是冲着戏来的,还是冲着魏清来的人都很多。 大厅里一眼望过去,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来的粉丝打扮得精致漂亮,互相之间兴奋地交谈着,脸上都是期待万分的神采。 向思轶戴着口罩在入口处取了一份场刊。 人员介绍页上,左边的名单依次是出品人,导演,编剧,制作人,舞美,作曲等等。 右边页才是演员名单,魏清排在第一个。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页和几排的距离,没有并列在一起。 向思轶用指腹摩挲着那个名字,似乎透过了纸页在她手中隐隐发烫。 第一遍场铃响起,向思轶收起了思绪,进入剧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随着场灯暗下来,大幕拉开,《自鉴渡》在一声悠远的撞钟声中正式开始。 …… 该怎么形容此刻在台上的魏清呢? 向思轶总觉得台上是他又不是他。 大开大合模拟盲从的动物的肢体动作,让他区别于生活中沉静的模样。 沙漠里一个没有水没有镜子的村庄,人们从小被教导着为了防风沙而戴着坚果外壳所制作的面具,面具一旦戴上就很难摘下,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样子。 他们摄入“水”这个珍贵能量的唯一来源是一棵通天的巨树。 他们吮吸着巨树的汁液赖以生存。 传说中,不可以去到树的顶端,靠近太阳的地方。 因为太阳会照出你内心的魔鬼。 一直以来想要摘下脸上面具的村民朋奇,在太阳最耀眼的极昼日,在其他村名都不敢抬头看天的时候,顺着巨树爬了上去。 他想见见什么是魔鬼。 最终他来到了巨树之上,太阳之下的梦山。 朋奇在这里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山,花,飞鸟,和湖泊…… 他兴奋又恐惧,不小心滑入湖泊当中。干燥的果壳面具被水浸润后裂开脱落,露出了他真正的脸。 他爬上来,依靠在湖边,从倒影里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模样。 梦山上的神明震怒于他的来访,他在山间飞快地奔跑着,来到神明的居所,祈求得到谅解和留下的机会。 神明心软,让他住在了湖边。 从那以后,朋奇便开始饮用湖中之水,采摘花蜜果实,捕食飞禽走兽。 他日复一日地在湖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神明询问他需不需要接上几个他的族人来与他为伴共同生活在这里。 这里物资丰饶,生存起来比在村庄容易太多。 朋奇却没有接受。 他只是祈求神明在那棵巨树上,留下他攀爬时踩下的痕迹。 如果有人抬头,自然会看到跟随而来。 如果没有,他终生一人与这湖山为伴也未尝不可。 神明问他在湖中看到了什么。 朋奇说,他看到了自己。 直到朋奇离世之前,都没有村民再爬上巨树,朋奇用自己的一生独享了这梦山的风光。 看着他在湖边,生命渐渐地消散,神明知道,死去的朋奇身体里,早已长出了魔鬼。 故事到这里结束。 场上的最后一幕,是身着黑衣的朋奇灵魂与神明背道而驰。 神明的长衫,也在灯光的作用下,透出一抹幽紫。 全场掌声雷动。 观众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所有人都为场上演员的精彩演出而激动不已。向思轶身边的观众甚至激动得站起来叫好。 魏清把朋奇这个角色的痴缠阴郁,放浪狠戾演得入木三分。 而向思轶的眼中早已满含泪水。 她抹了把眼泪,也学着旁边的观众那样站起来鼓掌,咬紧下唇忍住了抽泣声。 了不起的魏清,了不起的一场戏。 认清自己是很难的事,直面自己的恶和欲望是更难的事。 一汪如镜湖,鉴人鉴己。 ……
演员们开始在悠扬的音乐声中谢幕,导演和制作人上场讲话。 向思轶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队列最中间的魏清。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往常那样,虽然还在喘着气,虽然台下的人高呼着他的姓名,掌声不绝于耳,但他脸上已是一副淡然。 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激动的样子。 他站在那里,身着黑衣却被镀上了金色的光,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 向思轶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提前离开了座位。 走回门口大厅,还能听到一墙之隔的场内滔天的喧嚣。而场外此刻却是无人的空旷状态,只剩下剧目宣传墙前摆放的成片祝贺花篮,争先恐后的散发着诱人香气。 向思轶走过去,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朵她早早准备好的蝴蝶兰,插在了一个别人的花篮里。 记得告诉他,他真的演得很好哦。 她在心里默念着。 然后拍了拍那朵蝴蝶兰,把它颠得像是听懂了一样点了点头。 向思轶笑了,然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她也该回去写稿啦。 …… 魏清下场摘了麦之后,回到了后台化妆间。 一路上身边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在互道着恭喜。 他心里也知道这是一场很成功的演出。 魏清其实一直有点紧张,害怕自己搞砸。好在结果还不错,他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小齐和陈亚帆都已经在后台等他了,等他一进来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太牛了太牛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魏老师真的太厉害了。” 小齐兴奋得脖子通红,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话剧。虽然已经看过排练,但加上灯光舞美和现场的气氛后,效果竟然那么惊艳。 魏清礼貌地道谢。 “干得漂亮。” 陈亚帆拍了拍魏清的肩膀。 “我真的得感谢and到你这个宝。” 魏清想起往事也是感触颇深,“希望and会觉得你是在故意刺激他吧。” 陈亚帆哈哈大笑了起来。 本来陈亚帆觉得,在当红的时候减少通告,在话剧上耗两个多月是个很没有性价比的生意。 但今天他看了魏清的表演,忽然觉得这次来对了,魏清就是该好好演戏,也是能演好戏的人。 是区别于那些只能靠包装的艺人的人。 他的演技足够让陈亚帆为他破例。 就在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地交谈起之后的安排时,齐姝来到了魏清的化妆间。 陈亚帆和小齐打过招呼后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齐姝和魏清。 “齐老师。”魏清鞠了个躬,“谢谢您的指导,没有您我完成不了今天的演出。” 齐姝心下也是感慨万千。 这段时间的沸沸扬扬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魏清能坚持顶着压力和有色眼镜把这个戏演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最后的效果还出乎意料的好,她果然没有看错他。 魏清会成为了不起的演员的。 “魏清,你演得很好。”齐姝从不吝啬自己的肯定。“你自己花费的心血和精力更大,要学会认可自己知道吗。” 魏清点了点头。 “接下来还有十几场,好好演,每一场都好好演。” “我一定竭尽全力。” 齐姝点了点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凡事周全的孩子,又想到了向思轶。 向思轶和魏清,其实是非常相似的两个人。 固执的,倔强的,生活在自己竖起的围墙内的人。 让他们俩都参与到这个项目中,一定程度上也是她作为老师给他们的“锦囊”,一个学会直面自己的机会。 戏里那湖,渡的是朋奇也是神明。 现实中的这场风雨,渡的是魏清和向思轶。 她只希望他们能撑过来。 魏清送齐姝出门,正要离开时,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又说了一句:“思轶也来看了,刚给我发了消息说恭喜我们演出成功。” 魏清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溢出笑意。 他知道她来了就好。 齐姝看到魏清的表情,心下也已经了然,便不再多作停留,离开去了别的化妆间。 魏清盯着化妆镜前的
灯有点出神。 过了一会儿小齐带着化妆师进来帮魏清卸妆卸假发。 当全部卸完,洗干净脸的魏清再次坐到化妆镜前时,他没有犹豫地认真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去成为,你想要成为,应该要成为的那个魏清吧。 …… 当我们把彼此都短暂地装进心中的那个盒子里时,就会同样短暂地忘记钥匙所在。 但我们都会知道,它就在那里。 …… 如果不刻意地见面,两个忙碌的人很难突然产生什么交集。 魏清的《自鉴渡》红红火火地演完了十几场,又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了下一个节目,还接了一个年底进组的电影。 向思轶一边写着新小说,一边和关语娜弄着《夜幕下的法则》,这次她还是带上了小熊和王琳悦他们。 只不过这个项目刚传到工作室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争议。 因为编剧a组觉得丰然冉偏心,怎么老把好项目给。 听说有这个项目时,a组原本信心满满觉得肯定是自己的活儿,因为a组就是主要负责奇幻类和ip改编的。 结果没想到,项目又给到了向思轶。 在工作室的季度晨会上,a组的负责人当着丰然冉和向思轶的面一个人把红脸白脸都唱了,中心思想就是希望《夜幕下的法则》能给a组来做,语速快得丰然冉和向思轶愣是插不进一句话。 “我们组改ip的经验更多啊,小说,动漫的改编我们都写过,都市奇幻也是我擅长的领域,之前也有过爆剧,谁能比我更有资格来做?而且这本小说我也很喜欢的,我以前就看过好多遍。”a组的负责人极力争取着,“冉姐,你不能因为思轶是你的师妹就老照顾他们组吧,我们组的人也要吃饭的啊。” 看着a组负责人蹩脚的演技,丰然冉憋笑快要憋不住了。 向思轶笑完被瞪了一眼,不得不弱弱地举手解释:“额,首先,冉姐不是个徇私的人啊,上半年去冲奖的片子也给你们组写了我可没捞着。其次……谢谢你的喜欢,我是《夜幕下的法则》的原作者,有口有心。” 看着a组的负责人下巴掉一地的样子,向思轶还趁机补了两刀。 “你看,我名字里有个口,一个心呢,是不是,有口有心,能明白吧。”她甚至还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字的写法。 a组偃旗息鼓。 跟原作者确实没什么好抢的了,人家甲方摆明了早就指定好了。 这个乌龙事件也就到这里落下了帷幕,虽然有小磕小绊但所有的事都算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时间很快到了12月中旬,启海今年久违地下了雪。 向思轶看着窗外,大地银装素裹,风把那些细碎的晶莹带到更广阔的地方。雪把一切都掩埋只露出最纯净的模样,让整个世界都像是一个纯洁的谎言,等待着融化后露出残忍的伤口。 很快又要到魏清的生日了呢。 …… 网上最近炒得票价最高的演出,大概就是魏清的生日会门票。 公司给这小半年红得一塌糊涂的魏清安排了开生日会,本质上就是粉丝见面会。魏清的生日在平安夜的前一天,正好又是有噱头的时间点,公司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魏清虽然很不情愿,但迫于陈亚帆的低姿态请求,他还是答应了。 他最近一直在为生日会准备,流程上需要他有一些唱歌跳舞的表演。本来通告就忙得不行的情况下还要抽空练习,魏清头疼不已。 不过他妈妈倒是很高兴,说是难得能看到魏清又唱又跳那么有活力的样子。 敦促着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跳舞的魏清如期学会了。 转眼就来到了生日会当天。 站在侧台准备上场的魏清看着台下那一片闪烁的镁光灯时,还是不习惯地闭了闭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