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棠这人一向嘻嘻哈哈惯了,很少有这般正儿八经关心我的时候,所以当她说出来是为了我才不远万里把黄忠和黄盖两个师兄从荆州请过来的时候,我心里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一种感觉。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和黄海棠之间是乱七八糟的巧合才凑在了一起。她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师父,我也不是什么老老实实的徒弟,从头到尾细数起来,我俩不仅不像是师徒,也不像朋友,所以我一向对黄海棠也是无礼和放肆,她待我也没苛求严责过,于是相处还算平安。
自从童渊派人对我们下过战之后,黄海棠对我的训练便严格起来。虽然她整日里埋怨我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废柴,但是教起我来仍然是勤勤恳恳,毫不懈怠。比如我无论如何也练不出精纯的内力,催生不出许多刀法变化,她就依着我的性子给我琢磨了一套刀盾打法,目前虽然还未进入实战阶段,但好歹我也算是有了自己一手独门功夫,因此也敢硬着头皮来这天峰岭参加一下这群高手的对决。
自从见过黄海棠和赵云亲密无间的样子后我就一直暗暗生妒,虽然我时常反省,但还是想不通是为什么。为什么同样年纪轻轻,人家赵云就能有这般神仙修为和长相,为什么都是天下四绝挑选的徒弟,唯独我一人这么没用。
这时黄忠和张绣接上了枪,就见黄忠左右连环三刀次次都点在张绣的枪头上,张绣如蟒蛇出洞衔了黄忠的刀头几口,随即又缩回洞中静待时机。那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蜡枪好像有了生命,抽在张绣手中隐隐颤抖,此时我已经认不清张绣的枪法是百鸟枪里的哪一门哪一路了,就听他枪头震动出嗡嗡之声,仿佛下一枪就要刺
出惊天动地的一势。
场上的黄忠自然也看出张绣是在酝酿凤凰枪的出手,只是还没决定从哪里下枪。一直处于被动还击的黄忠踏前一步,手中铁刀徐徐向张绣中路砍去,逼张绣不得不出手应敌。张绣看准来路,连虚招也不上,以后发制人的速度抢先出手,瞄着黄忠的中路迎门而去。
两人同样都是照着对方的中路下刀出枪,可黄忠刀短张绣枪长,加上出枪速度连贯迅速,张绣虽是后来出招枪头却比黄忠的刀刃先到。这一枪气出如虹,赫然便是威震八方的百鸟朝凤枪的最后一枪。这凤凰枪来势极其迅猛,只见寒光一闪枪头便到了黄忠面门,其风声随后才到,而黄忠的刀还去在半路,俨然来不及和这一枪接战。
眼看着黄忠就要被这一枪槊穿脑门,当场就要横死在这恒山绝顶。就在千钧一发之间,黄忠微一侧头,但随即跟上的枪风已经卷起了他的须发,纵使偏头躲过这一枪也难免被出枪卷起的风势刮得满脸是伤,更别说张绣这一枪里还藏着多少变招等着你。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黄忠侧头的瞬间张绣明显想要跟着挑枪,这一枪蓄谋已久,黄忠的每个应对策略都在张绣这一枪的考虑之内。他见黄忠采用了本能的躲避之法,跟着也本能的顺流而上,枪式一拐,奔着黄忠的脸颊又是一枪划去。这一枪角度刁钻,专等躲闪之人去势已尽才跟着变招,这一下黄忠身形已动,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这跟来的第二枪。这一枪虽然力道不如第一枪大,但是被张绣这等高手在脸上划上一枪,轻则破相重则残废,别说将来在江湖上如何立足,就连今天怎么无恙的下山都是个问题。
就在枪尖顺着黄忠的脖子将
要刮到脸上时,那一枪的猛烈攻势却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先前刮带的风势都不知去了哪里,仔细看来,那白蜡枪的枪头下方被一只巨大的铁掌紧紧攥住,正是这一攥,两人的内力互相碰撞,将之前凤凰枪起手的强大一击给捏了个全无踪迹。
——黄忠竟然能徒手接下凤凰枪?!
我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巴盯着场上,黄忠确实是在张绣变招后一把攥住了枪头,关键的是,他手里的刀势却丝毫未阻,仿佛张绣刚刚这生死攸关的一枪从来没有存在一般,黄忠这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一刀依旧是不慌不忙地到了,眼下张绣这一枪拔也拔不出来,送也送不进去,黄忠这一刀劈面而至,眼看张绣只有撒手撤枪才能保住这一双手,哪知枪王就是枪王,竟也腾出一只手生生托住了黄忠的手腕。两人一时间都被对方拿住了兵器,互相鼓了两鼓内力,真气稍碰即退,二人又同时撒了手退回一边,黄忠面色如常,而张绣脸上连变几次,但终究还是抱拳说道:“黄师兄真人不露相,失礼,失礼。”黄忠于是也抱拳回礼,谦让道:“是枪王有意相让,能侥幸讨个平手实属大幸。惭愧,惭愧。”
说罢他二人又客气一番,黄忠不善言辞,几句话后就往回走。他二人虽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是任谁都知道张绣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北地枪王那是威震边塞,如今在这恒山顶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忠打了个平手,这个平手对黄忠来说是大获全胜,对张绣来说可是输了半筹。张绣本来脸色急转,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可能他一来觉得再打下去也未必有把握十足十获胜,二来也在想大家都是四绝的徒弟,输半筹也未
必见得多么丢人,可要是死缠烂打继续下去还赢不了,那自己这块北地枪王的招牌可就臭到家了。于是张绣也作大度状,过来和黄忠走到一起说说笑笑起来。
黄海棠这时虽然故作镇定,可她脸上的喜庆神色遮掩不住,都透过婉转眼波流淌出来,李彦见了便道:“没看出来啊,年纪轻轻的黄家妹子居然练出几个白发耄耄的弟子,不简单,不简单。”
我悄声问黄海棠道:“毛毛是什么意思?”黄海棠叹口气,对我说道:“是耄……唉,算了,就是八九十岁的老头子的意思。”我恍然大悟,说道:“白毛老头子吗?那他说话可也太欺负人了。”黄海棠笑道:“那正好还你去教训教训他。”
说着黄海棠便对李彦说道:“我这儿还有个小毛头呢,李师兄您来给指点指点吧!”我一听大惊,刚刚沉浸在黄忠得胜的喜悦里,甚至把接下来我还要单挑李彦这茬给忘了。李彦不情愿地起身,看都不看我一眼,对黄海棠道:“叫他先下场啊!难道还要我下去请他不成?”
黄海棠搡我一把,我就跌跌撞撞走下场去。刚刚也看了不少在这场内剧斗的情景,左不过就是个庙宇正堂而已,然而当我亲自站在场上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李彦身后站着的那一堵堵高矮不同的人墙,各个挤眉弄眼的打量我;先前比划过的马超黄盖等人各自散在角落,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思量我。李彦那瘦弱干枯的身形在场上看去不知道为何有种奇怪的威压感,如果说童渊看上去就像是街市口卖羊杂碎的老翁一样不起眼,那李彦长得完全就是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剑神派头。
李彦走下场来,表情十分不情愿,带
着厌恶和不屑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利剑一样,瞬间就把我全身上下扎了个遍。李彦的眼神在这个距离看特别锐利,可以说目光过处就是剑气,令人不寒而栗。想着一炷香之前他还是个坐在对面笨嘴笨舌的老头子,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名震天下的四绝之一了。
李彦见我提了块铁盾,微微一愕道:“怎么,你是来打仗的吗?”李彦的门人弟子顿时笑成一片,就连张绣和张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黄海棠见李彦口出讥讽便立刻出面维护我道:“我这徒弟虽然年轻,但确实是蹑足在并州行伍之间,习练的自然也就是行军打仗这一套了。”李彦问黄海棠道:“教了多久了?”黄海棠想了想回道:“不足半年吧。”李彦摇摇头道:“可惜了。”黄海棠细眉一挑,问道:“可惜什么?”李彦缓缓抽出剑往地上一甩,剑刃隐隐便有低鸣之声。李彦轻道:“教了半年多,让我一剑给杀了,岂不可惜了吗?”黄海棠噗嗤笑出声来,说道:“当日你也是这么吓唬赵子龙的吗?”
李彦勃然变色,没搭理黄海棠,反而冲我隐有怒容地说道:“还不问礼出招!”看他这般样子,我刚刚胆怯的想法忽然没有了,转而代替也是一股不可名状的恼火。你拿不下赵云也就罢了,干嘛非得在别人面前杀我出气?有本事你去杀赵云去啊,冲我横个什么劲儿。
我抽出九环雁翅刀,在大盾上砰砰拍了两下,其模样又粗俗又无礼,看得李彦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我脑中一片空明,对他喊道:“你这个白毛老头子,又要一剑杀我又要我跟你问礼请安,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快快上来让小爷我见识见识你那天是怎么输给赵子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