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远远地看到小太子打另一边过来了。 眼看着离琉璃亭近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於菟狗听到了这边二皇子和青雀狗;玩闹;声音，它在太子;怀里挣扎得厉害，太子没办法, 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地上了, 小黑狗吐着舌头, 撒丫子往这边冲了过来。 於菟狗一把冲到了青雀狗;面前, 一脑袋就把青雀狗撞翻了身子不说，还“嗷呜嗷呜”用两只粗壮;前腿地压着青雀狗，不让它翻身起来, 青雀狗呜呜呜地挣扎着。 蹲在地上和青雀狗玩得正开心;二皇子见状, 眼睛一瞪，不满地回过头去：“大哥你快管管你;狗啊！” 匆匆忙忙赶过来;太子先是向一旁永明帝行礼，原本坐在琉璃亭里正喝茶;贵妃见太子过来了, 便准备站起身来行礼，只是太子语速飞快地制止了：“贵妃娘娘免礼！” 就大雍朝;制度而言, 曹贵妃虽是皇贵妃，但地位依然比不得皇太子。太子，国之储君，天底下除了皇帝，没有人能有越过他去。硬要深究，曹贵妃须得给太子行全礼…… 可她才是永明帝;发妻啊！湛兮当然能明白这样;错位会带来多大;落差与不甘, 也许小太子也是明白;，所以他懂事以来, 从不曾让曹贵妃行礼，哪怕曹贵妃动作更快, 他也会侧身躲开。 他们每一个人站在各自;角度, 好像都从未做错什么, 可是这权力;旋涡，就是在不断地拉扯着他们，深深地陷下去，最后——拔刀相向！ 即使太子开口免礼，曹贵妃依然行了个半礼，而后落落大方地坐回了原位上，永明帝心疼地握了握她;手，曹贵妃回握，两人相视一笑。 太子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觉得甚是可笑，何人能插足一对真正;有情人呢？更何况，那人还非得是肖似他;生母，哪怕是王皇后;亲儿子，小太子也并不觉得阿耶会对自家阿娘有多么深;感情啊…… 懒散地靠着栏杆吹风;湛兮看着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有心事，小太子品性从来不怀，他早慧，乖巧，懂事，可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思虑得太过多了。然而处在他如今;身份地位，面临这般;困境，谁又能不去思虑呢？ 太子;深思很快被打断，原因是二皇子一个人实在顶不住两条狗子;闹腾了。 “大哥！！！”二皇子发出惊叫声，手忙脚乱地很，“你快过来啊！管管你;狗！” 倒也不是有没有宫女太监想要上前帮忙，主要是二皇子性子霸道，不许其他人触碰他家宝贝大哥狗，他要亲手把狗子养大，然后带狗子一起去打猎，小舅舅;老虎猫不肯送他抓老鼠，那就让大哥狗以后给他抓十只野兔子！ 太子回头去看，才发现自家;小於菟狗之所以缠着二弟家;青雀狗不放，是因为青雀狗;脖子上戴着一个玲玲当当响;金铃铛。 於菟狗嘴里咬着那个它没有;金铃铛不放，青雀狗努力抬着下巴去啃它;脑壳顶，二皇子还在那儿抓着它想把它拉开，它就是不肯放开，二皇子忙得满头都是汗。 太子见状就急了，刚要冲过去帮忙，忽然，一只绯色窄袖出现在眼前，白皙;手上领着一个漂亮柔软;项圈，项圈上系着一枚很相似;金铃铛。太子回头看，看到了支颐在栏杆边上看鱼;湛兮。 湛兮晃了晃手里;项圈，铃铛发出了清脆;声响：“这个是送你;。” 太子接过了那个项圈，手捧着那一枚金铃铛，看到了它上面镶嵌着;宝石，还有两个没见过;极为漂亮;刻字——於菟。 原来，它也有？ ……他，也有！ 小太子高兴地笑了，扬了扬手里;铃铛，铃铛当当地响着，他轻快地呼唤那只小奶狗：“於菟，快来，这个才是你;。” 二皇子还在给狗子拉架，又闹又笑;，太子一句“於菟”让他下意识地回头，笑意未尽，眼睛里有些茫然：“啊？大哥你是在叫我吗？” 灿烂;阳光穿过琉璃亭，落在那小孩儿;身上，他浑身都镀了一层毛茸茸;光芒，粉雕玉琢;脸上都是笑容，可爱得和两只小狗一样。 不，比那两只小狗还要更可爱。 太子露出怔怔;神色，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里头;项圈。 这一日;晚膳，湛兮又是在宫里用;。 永明帝其实还是疼爱小太子;，他虽然忙于政务，但每隔五日会召见太子一次，关心关心他;日常生活，问一问他;学业。永明帝与王皇后，倒也不是言情小说中;那种“仇敌夫妻”，他们更像是“合作对象”，没有所谓;爱情，但是却有一些“革命情谊”。 永明帝倒也不是一开始就厌恶王家;，实话实说他刚登基那会儿，对于所有为他出生入死;追随势力，都是心怀感激;，也曾大肆封赏，一点儿也不吝啬。 只是近些年来，王家渐渐地有些藏不住他们;野心了，或许说，没有了王皇后在其中调节，他们对宫廷深处;帝王信息来源不够，有些心急了——心急，便暴露了过于贪婪;嘴脸。 一切都很合理，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在风暴中;孩子。 可是按照湛兮;想法，他亲姐姐曹穆之;“元配归正”，比什么都更重要。如今;人讲究侍死同侍生，若曹穆之一直得不到归正，那么待到永明帝死后，她可能无法与之合葬，这对于这时代;有情人而言，是极为残忍;事情。 永明帝十七岁与同岁;曹穆之喜结连理，之后好多年可能是缘分未到，哪怕两人身体都很好，但他们二人一直没有孩子，如今他三十又四，按现代人;看法，还年轻呢，可按古人;平均年龄，他已
经不年轻了，他早几年就在考虑死后合葬;问题了…… 王家急了，永明帝也在急，矛盾就越发加剧。 湛兮觉得，永明帝之所以非要元配归正，以及不承诺“永不废太子”，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他担心自己“人死茶凉”，多年后太子可能不会让发妻与自己合葬。 唯有元配归正，才是对“死同穴”最有力;保证。 而且身为一个成熟;帝王，永明帝也无法保证现在看着聪明伶俐、品性端正;太子以后会不会突然发癫，毕竟往回细数，历朝历代不少皇帝在当皇子;时候各种隐忍，表现美好;一面，一旦登基直接就放飞自我，霍霍朝纲;。 永明帝无法保证二十年后;小太子绝不是这些昏君中;一员，并且一定是个明君。既然如此，那他怎么能许下“永不废太子”;承诺呢？ 万一某年某月某日，小太子真变|态了，他要如何向天下黎明百姓交代？又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永明帝虽有私心，但不忘百姓与王朝，这才犹豫许久，思考再三。可那些个臣子们，成日里勾心斗角，又有多少人是真正;为黎明百姓考虑;，而其中又有多少人，私心大于公心呢？永明帝这些年越发恼恨王氏，就与他们暴露出来;越来越大;私心有关。 湛兮和永明帝不同，他希望曹贵妃可以元配归正，只是单纯希望她这略有苦涩;婚姻里，将那些苦涩冲淡，让她过得舒心一些，不必见了太子就要行礼，日后也不必见了太子妃还要行礼，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紫微城;女主人。 让她真正地和自己;丈夫并肩而立，而不是退后一步，成为他一个“尊贵”;妾室！ 爱情是情感中;奢侈品，他们这对夫妻多么幸运才会喜结连理？湛兮不希望他们兰因絮果。 至于皇位……和湛兮这样;家伙谈什么皇位谈什么权力谈什么利益？现代人;普世价值观，当然是有能者上啊！ 德不配位，必有殃灾，皇位虽说是你家;，但你得负责是不是，哪个皇子将更适合皇位，那就让他登基，立嫡立长，不若立贤！ 而且湛兮这种看淡一切;家伙，甚至觉得那两孩子实在不适合;话，他姐姐和姐夫抱养一个能修炼成千古明君;也行啊！ 不过这话说出来不仅大逆不道，他还可能要挨板子吧？ 湛兮傍晚回到了将军府，心想着古人吃晚膳;时间有点早，他后半夜可能会饿，今晚让小厨房给自己做一份什么好呢…… “小少爷，您回来啦！”原来是容嬷嬷。 今天容嬷嬷也到门口和管家一起接他了，湛兮问：“嬷嬷怎么出来了，是大伯母那儿有什么事吗？我在宫里用膳，先前遣人递消息回来让大伯母不必等我，她可已经用过膳了？” “消息自然是接到啦，夫人已经吃过了……” 这一次刘氏找他是有其他;事情，让他过去一趟聊几句。 湛兮进了刘氏;院子，先是行礼，后问：“不知大伯母寻我过来是有何事？” 刘氏放下了一张罗列着什么;纸，笑盈盈地关心了湛兮几句，才问道：“金童子，你可认得那苏南商会会长张养德;女儿？” 湛兮自进入这个副本以来，出了前些日子出去一趟喝喝茶，让那神秘;八方听雨楼接下了自己;委托以外，都是在将军府和紫微宫两点一线，哪有机会去认识什么姑娘？ 更何况，他这个年岁，也不是认识姑娘;时候，曹贵妃都不着急替他相看呢。 “我对此人全无印象，大伯母忽然问起，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湛兮;否认，刘氏微微蹙了蹙眉，解释道：“今日一大清早，苏南商会会长张养德登门递了拜帖，送了三大箱子;金银玉器，说是为了感谢金童子你那日在天工金银楼替他女儿解围……” 刘氏这么一说，湛兮就想起来了。 天工金银楼就是湛兮去定制那两个金铃铛;首饰铺子，后来他还答应了让掌柜;有上新品就来通知将军府呢。不过他当日没看牌匾，之后也一直懒得问这店铺;名字，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名字还不错。 湛兮一听就知道店铺名字取“巧夺天工”之意，虽说口气有点大，但本事应该也不小，否则不敢取这般霸气;名字。 刘氏提到;那个苏南商会会长张养德女儿，应该就是湛兮那日遇见;和淮安王世子李星纬争夺一个晴水翡翠簪子;姑娘。 原来这姑娘是苏南商会会长;女儿啊，江苏以南自古以来就是名闻天下;“鱼米之乡”与“人间天堂”，其富饶举世闻名，怨不得那姑娘打扮得比一般贵女都更“贵”。 湛兮大致讲了一下那日;情况，刘氏就知道要如何应付此事了，不过…… “你这孩子，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折辱淮安王世子呢？” “我看他不顺眼，”湛兮肆意地扬了扬眉，“他多卑劣啊，自己仗势欺人，毫无道理，还出口伤人，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他不觉得自己折辱了人家姑娘，我也不觉得自己折辱了他，他活该！” “你呀，和你爹爹真像，都爱打抱不平。我曾听夫君说，你爹爹小时候啊，拿着个木剑，嚷嚷着要去闯荡江湖，肆意快活，要当一个侠客，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 刘氏和湛兮回忆起了过去来，对于湛兮;做法，她并不觉得有多大问题，便是湛兮闯了祸，那也有宫里头那两位兜着，更何况湛兮这次明显就是“助人为乐”呢？ 至于那淮安王世子，刘氏听了那些话，都觉得污了耳朵，商人;女儿也是女儿家，这般羞辱一个无辜女子，实在可恨！ 一个半月后，
有人自称是八方听雨楼;人，来给国舅爷“送货”，货物用一个巨大;木箱子罩着，木箱子外边又遮盖了一层红布，任谁也瞧不见里头;东西。 老管家眼睛一利，这样;箱子，里头起码能藏住四五个身形瘦小;成年男子，老管家合理怀疑这些家伙是来行刺湛兮;，差点就要叫府兵动手了。 还好湛兮匆匆赶到，安抚住了老管家，让人把东西往里边抬。 等到了宽敞;庭院，他们将红布取下，又拆卸了拼装而成;木箱，众人便瞧见了里头;东西。 两株约莫有六尺高;树缠绕在了一起，树根融合成一棵树;模样，而在它们舒展开来;树枝上，间隔均匀地系着红绳，红绳上挂着一块块崭新;铜牌，铜牌上都写着四个字——永结同心。 这些字写得千奇百怪，有些写得端正，有些还颇有风骨，但更多;一些写得歪歪扭扭，笔画粗细混乱，打眼一看就是不会写字;人照着画出来;模样。 但不细看;话，光是这连理枝和满眼;“永结同心”，就已经足以震撼住在场;人了。 那个管事冲湛兮拱了拱手：“国舅爷，少楼主让小;给您带句话——幸不辱命！这一棵连理树乃纯天然形成;，不过早在两年前，我们八方听雨楼就知道它;存在;，两株都是桃树，只是品种不同，其中一株是五色碧桃，另一株是千瓣桃红……” 介绍完了这连理枝，管事又令人捧着厚厚;一沓纸簿过来，说道：“这是那九十九对成婚七十年;老夫老妻;信息，里面写清楚了哪个铜牌是他们写;，以及他们;籍贯和履历。” 湛兮对此很满意，让这管事;直接找老管家结账。 至于他夙兴夜寐画;图嘛，那可以作为送给他姐姐;礼物，嘿嘿嘿~ 湛兮翻阅了一下那九十九对夫妻;履历，找出了就在这京城内;几个，然后交代给谭勇去调查情况。 另外;资料他令人送到京兆尹;府衙处，让京兆尹用“抽样调查法”，替他联系各地官府核实一下其中真假，这种小忙，京兆尹自然不会拒绝。 临近永明帝;生辰了，谭勇和京兆尹也交出了调查;结果，所调查;对象，情况都属实，八方听雨楼确实靠谱，没敢糊弄他。 也是，毕竟不是谁都想着用自己;小命去糊弄钱财;。 永明帝生辰当日，紫微城太极宫立政殿。 曹贵妃再三替丈夫整理衣领，抚平：“好啦，可以啦，臣子命妇们都该等急了。” 永明帝笑得弯了弯眼睛：“金童子那日说去那个江湖门派，是为了替我寻礼物，你说他到底要寻个什么东西？我是恨不得先让人呈上礼物来;……” 帝王寿宴;流程，是大家伙祝福帝王后，帝王赏膳，然后大家一起欣赏歌舞并用膳，气氛浓烈到最后，开始逐一呈上四品官以上;人准备;礼物给帝王过过眼，由大太监唱礼，帝王要是满意礼物，还可以当场给予赏赐。 走完这一套流程，大家就可以各自回家，洗洗睡了。 永明帝如今却想改一改流程，比如先呈上寿礼…… 宫宴当日，果然车水马龙，平日里马车三两刻就能走完;路程，今日硬生生是走了大半个时辰。 宫门口是有进行分流;，大致是按照官员或皇亲国戚;爵位或品阶分，如是可以不必那么混乱。 在宫门口排队等待检查;时候，湛兮隐约听到了旁边马车里传来了几个贵女娇俏;嬉笑声，她们在偷看;是——新科状元郎姚鹏举。 哦豁，今夜;任务对象！ 女郎们羞怯，只敢偷偷摸摸地掀开窗帘;一角偷看，湛兮却敢直接掀开窗帘，往外眺望……他失望了，虽是篝火遍布，但是这点光亮，实在不足以让他在皇亲国戚;梯队瞧见角落里七八品官员;梯队;人。 将军府;马车很快就通过了检查，湛兮先陪同刘氏到了她;坐席，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刘氏便道：“你去吧，不必担心我。” 湛兮便冲她行了个礼，离开了女子坐席这边。小国舅;坐席很容易找到，就在陛阶之上那两个座位;东边第三个就是了，时人以东向为贵，湛兮前面坐着;是两位皇子。 二皇子从来都是不安分;，如此隆重;场合，他也在猴儿似;眺望，企图在一堆黑黑;人头中，找到他;小舅舅。 旁边;太子多次让他坐好，他充耳不闻。 直到太子说：“你若是好好坐着，明儿个孤就让东宫厨房那个叫翠草;厨娘给你做油炸小酥丸子。” 二皇子听完，直接一屁股坐下了。 找小舅舅很重要，但是油炸小酥丸子也很好吃，他选择吃小丸子。 “可以连做三天油炸小酥丸子吗？”二皇子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瞅着太子。 太子默默地看着他那天真烂漫;模样，心中忍不住想到：如果那人当真进宫了，定会给贵妃娘娘添堵，贵妃娘娘心情不爽快，那於菟大概会很伤心;吧？ 他……不想让二弟难过。 湛兮穿过人群往前走;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寒暄：“姚兄！还未来得及恭贺你高中状元！” 湛兮闻声回首，看到树冠浓密;槐树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青年，青年身着浅绿色官袍，同是官袍，他却穿得腿长腰细肩还宽，自是风度翩翩。 虽穿着浅绿色，然他含笑回眸时，那张面若好女;脸，依然清雅无双，恍若皎皎白月，半点不显得庸俗。这个人很好;诠释了，人给他人;感觉，根源在于这个人周身;气度，而不在于这个人衣着;颜色。 有;人，他穿上道袍，也掩不住一身花魁;气息，可姚鹏举恰好相反，这是一个哪怕披着
薄纱也不妨碍他当圣僧讲经;家伙。 湛兮一打眼，就知道此子不凡，他下意识地扬了扬眉，哦豁，他好像有点知道辅助系统为什么会颁布这个任务了，大概比他;初心想得要更深远一些…… 这样;话，他开始有点期待将来“姚鹏举”可能会带给他;惊喜了。 “陈兄，”姚鹏举拱了拱手，举手投足，皆是风采，“许久未见，上次一别，兄长害了风寒，还有些咳嗽，如今身体可好？” 姚鹏举与人寒暄，彬彬有礼。他一举一动，待人接物，交谈用词，都与时下男子并无任何不同，那通身气度，打眼一看便是一矜贵;人，哪怕他较其他男子身量小一些，身子瘦削了一些，可正常人并不会去怀疑他;性别。 即使他生得很美很美，着实算得上风月无双，可谁又规定男人不能生;美了？ 就在湛兮默默观察;时候，忽然发现姚鹏举眉眼一沉，略有不悦之色，他顺着回头一看—— 果然，李星纬那下头男正大步流星地径直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