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线,上接第66章】
为工厂主女儿修理投影仪,陪她看电影,把膝盖给她做枕头,这三件事的共同报酬是一杯咖啡。
陆兰庭又回到了她父亲的接待室。
请坐,她施施然说,我去准备咖啡。
陆兰庭没抱多大期待,他猜想大概是一杯速溶咖啡粉产物,但没想到她能这么有模有样地使用咖啡壶。
打开光波炉,看着水慢慢地沸腾,被吸上去上壶,她用搅拌棒优雅地搅拌着,随后咖啡缓慢地虹吸回下壶中。
打奶器打出奶泡,她似乎有意要在他面前炫技,抬高拉花缸,注入牛奶,一开始还很顺利,拉出来的线条均匀而流畅,颇有专业水准,但她不小心手抖了一下,一圈套一圈的图案,牵一发而动全身,混乱地搅作一团。
她抬眼,警惕地看着陆兰庭,“不许笑。”
陆兰庭想说好,但他已经笑出声来了,只要她没有听力障碍,肯定能分辨出那就是针对她的嘲笑。
“……这是偶然,我拉花很厉害的。”
她为自己分辨,陆兰庭点头,表示相信,鼓励她,“可能是图案太难了,不要画小鸟了,画一个简单的吧,比如说,一个笑脸?”
她的嘴唇抿紧了,“……我刚刚画的是大象。”
陆兰庭适时选择沉默,好在开门声缓解了他们的尴尬,一身正装的中年男人脱掉大衣,陈望月兴奋地站了起来,扑进来人怀里,“爸爸!你去哪里啦,投影仪坏了,我想找你帮我修好都找不到。”
“爸爸有桩生意要谈,现在就帮宝贝修。”
陈逐源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才看到旁边起身向他问好的陆兰庭。
“不用啦爸爸,陆先生已经帮我修好了,他还陪我看了电影,所以我请他喝了杯咖啡。”她把头从陈逐源胸膛抬起,弯起眼睛,语调昂扬,“他真好看,爸爸,你把他留下来吧。”
“宝贝,爸爸也想他留下来,但那要看陆先生愿不愿意给这个机会。”陈逐源把垂到女儿眼睛的刘海拨到耳后,向着年轻男人道,“我们的工厂随时向您敞开大门。”
陆先生笑了笑,“陈先生,您太客气了,贵司很有实力和前景,能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我也很感谢您花了这么多时间跟我沟通情况,只是跟您聊完之后,我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您所说的几个岗位,和我现阶段的职业规划不太相符。我可能过两天就要离开垦利,去帕尔特碰一碰运气。”
陈逐源有些遗憾,但也不意外,他看了陆兰庭的个人履历,也跟他认真聊过,日渐衰败的垦利是留不住这样的人才的。
“那就祝你早日找到理想的工作。”他们握了握手,“陆先生,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见面。”
“一定会的。”
陈逐源旁边那双期待的眼睛一点点黯然下来,陆兰庭顿了顿,曲了膝盖,让自己与她的视线平齐,“也谢谢陈小姐的咖啡,你的拉花大象很可爱,我争取以后能认出来。”
“您真的马上就要离开垦利吗?”陈望月轻声问,“不是今天才到吗?”
她表情有些无措,搓着自己的衬衫纽扣,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手指忽然定住,眼睛重新亮起来,“您今晚有空吗,我带您去逛一逛好不好?就算不能留在这里,至少再待几天,看一看风景,尝一尝美食……”
她像个蹩脚的推销员,试图拉拢流失的客户,用力讲话时眼睛忽闪忽闪的,呼吸扑在人的脸上,起先陆兰庭以为她的瞳孔是纯黑色,但靠得很近才发现不是,那更接近于凝固的紫黑色。
像一种熟悉感在涌动,心脏随之流出新鲜的血液,淌过四肢百骸,指尖都微微发麻。
在信息繁杂的脑海中,陆兰庭捕捉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他见过这种颜色。
20岁那年,他拿到飞行执照,驾驶直升机穿越大洲之间的死亡海峡,那里终年风暴肆虐,巨浪滔天,历史上曾经让无数探险家的船只颠覆,而他和海鸥一起,掠过这条致命走廊的悬崖峭壁,漂浮冰山。在日暮时分,在夜晚的巨口吞噬掉海洋之前,天空呈现出了一种静止的紫黑,正如此刻。
也许自然的调色盘,正是从她的眼睛中取色。
那时他没有拒绝死亡海峡,现在也同样没有拒绝她的借口,何况他已经让她失望了一次。
“我有空,但……”他看向陈逐源,语句迟疑。
陈逐源只是无奈一笑。他太清楚女儿是怎样的个性,热衷一切华丽的东西,眼影要抹亮闪闪的珠光,指甲要一颗一颗贴满钻球,朋友也要交除她之外最漂亮的——他曾经也苦恼过万一女儿交男朋友该如何是好,后来发现是多虑,她的兴趣来得快消得更快,她很容易因为外表对一个人心生好感,但这种喜欢与男女之爱无关。
应该说,陈望月对于建立一段完整确实的亲密关系毫无兴趣,她曾经连着一整个礼拜把帅气的橄榄球后卫领回家里,又在那男孩当众告白后收回热情,交往新的朋友。
后来那身高近两卡米的男孩哭着问陈逐源,叔叔,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望月不理我了?他也只好耐心地解释,孩子,别太放在心上,你不是第一个了。
至于干预女儿交友这种事,陈逐源是不会做的,他给陈望月无微不至的爱护和充分的自由,因为知道她不怕受伤,也从不让自己受伤。
陆兰庭足够英俊,足够把陈望月过去领到家里的所有男孩都比成残次品,他知道这是女儿视觉动物的本能再度发作,她永远渴求着他人的注视,尤其是来自漂亮事物的,如果陆兰庭成为她逛街时的随行装饰,她的虚荣心无疑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做父亲的,总是在能力范围内满足孩子的一切要求,何况区议员为陆兰庭的人格做过担保,这位出身于南部大城市,盟校毕业的年轻人,有罕见的谈吐教养,风姿卓越,即使在首都也不愁谋求不到一份体面工作,却愿意来艰苦的北部寻求挑战,陈逐源对他有相当的欣赏。
一并花销由我负责,您就当帮我带一晚上孩子吧。陈逐源笑着在陈望月去取她的小挎包时,这样拜托陆兰庭。这孩子很懂事,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从市郊的工厂坐电车到市中心,傍晚五点半的这班,窄小的车厢过道里挤满了晚间归家的人,陈望月努力张望,也没有寻到一个可以同时插入两个人的缝隙,她叹了口气,把本来已经抢到手的座位拱手送给一位正在咳嗽的老人。
挨挨挤挤的人群里,她拉住陆兰庭的衣角,低声跟他道歉,“人好多啊,我们可能要站半个小时,对不起呀陆先生,早知道就让爸爸的司机送我们来了。”
陆兰庭笑笑,摇头,“没关系,我下午已经在监控室歇够了。”
是真的没关系,他更介意的是肮脏的坐垫和车厢内浓郁的臭味,皮革,汗液和烟味的混合物叫人皱眉,但陈望月看起来习以为常,电车颠簸里,陆兰庭握着扶手,她攥着陆兰庭的衣角,腾出一只手从包里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