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跟雪墨躲在茅屋里数金子,虽然他们知道贵族们都很有钱,却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多的赏赐。
此时天气渐暖,大兴城中遍飞杨花,片片如落雪。轻软的花絮飘进茅舍,黏在雪墨的新帽子上。
“宇少卿给的打赏有点太多了,真是不妙。”老头子一边数金子,一边愁眉苦脸地叹气。金灿灿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令他清俊的五官,都平添了贵气。
“天底下因为钱多发愁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雪墨顽皮地抓着茅屋中飞舞的杨花,懒洋洋地打了两个滚。
“就怕他欲望无穷。”老头子忧虑地看着雪墨在春光中撒欢,“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妖怪附身,只有有野心的人,才能招来暗处的鬼怪。”
雪墨仍然笑眯眯地,脸上挂着温和亲切的笑,没人能看清他的笑容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只是每逢夜幕降临,他的月牙眼就会睁开,瞳仁闪烁似蓝宝石,绽放着妖异的光华。
可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十天之后,太仆少卿的家仆就来请他们。老头子拉着一张苦瓜脸,坐在慢悠悠的牛车中,活像是要上刑场。
车子很快就到了少卿府上,等待他们的,是设在偏房的两桌珍馐佳肴。雪墨沉不住气,不爱久坐,把自己桌前的鱼一扫而光,又喝掉两壶桂花酿,就跑到庭院里玩去了。
烛光在纱笼中摇曳,恍如暖橘色的雾,在雕檐画柱下弥漫漂浮。
“此番叫先生来,是有事相求。”坐在主座上的宇化及,端了一杯酒,恭谨地敬给老头子。他此时尽褪病气,脸膛红得泛光,腰粗腹满,一看就是个贵不可当的中年人。
老头子眼波流转,沉默地打量着宇化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美髯,他开阔的额头,炯炯有神的虎目。
这样的男人,本来就该怀有君临天下的梦想的吧。
“当今天子无能!请先生,助我杀掉这个国家。”灯影摇曳,给宇化及端正的脸平添了几分阴霾,他毫不避讳,掷地有声地说。
该来的躲不过,该走的留不住。
老头子长叹一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么说,先生是答应了?”宇化及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高亢,脸颊笑意堆满,“我听说本朝龙脉就在离大兴城两百里外的山中,依山傍水之处便是!皇上暗派了重兵和异人把守,常人无法靠近。不过,以先生的本事,或许可以!”
“我只是个小小的驱魔师,甚至我的力量,只够控制一个妖怪。”老头子谦虚地坐在席上,烛光辉映,使这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绽放出璞玉般朦胧的光辉。
“但是雪墨,很不一般。”宇化及压低声音说,“你的手下,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孩子。我阅人无数,不会看错。”
老头子愣住了,他突然发现,有些事,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跟雪墨已经相识两年,这个活泼好动的少年,他永远和和气气的面孔下,又隐藏着怎样惊人的企图。
他走到窗前,推开花窗,春末的风,挟着冷香涤**而至。天边挂着一弯弦月,星图浩瀚,在花枝掩映中,假山错落里,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
这小小的偏房外,不知埋伏了多少暗卫杀手。如果自己今晚拒绝了宇化及,势必无法活着走出这府邸。
他唇边含笑,想到刚刚接下的烫手山芋,心中已经诞生了个绝妙的主意。
而在不远处的荷花池边,雪墨又邂逅了小娥。小婢子仍穿着淡粉色的短衫,躲在大柳树后偷偷地望着他。
但雪墨是何等灵敏,他很快就留意到少女的存在。歪戴着帽子,一步三跳地跑过去。
“小娥、小娥,你怎么躲起来了?难道你已经忘了我?”
“我看你有新的帽子,估计不会再要我的礼物。”小娥扭扭捏捏地,把一只布包藏在了身后。
“怎么会呢?是什么礼物,快给我看看!”雪墨听到有礼物,蓝眸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他扑过去,抢走小娥手中的布包。
在两个人的争抢中,布包散了,掉出几顶帽子。有方帽,有圆帽,还有坠着毛球的花帽,都是用便宜低廉的布料做的。但是针脚又密又细,好似美女青丝蔚然的鬓脚。
雪墨看着草地上的帽子,恍惚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女人。
命运在轮回中留下刻痕,她换张面孔,变了个身份,复又转圜。带着她取之不尽的帽子,和无限的温暖,再次走进他的生命。
雪墨发了会儿呆,很快就变成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模样。他把帽子一顶顶捡起来,映着池水中的倒影,耐心地试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