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踞在屋梁上的阿朱,手上快如织梭,一根根银丝笔直地射向蛛网中的身影。于此同时,小公子也将长剑舞成一团银光,刺了出去。
然而那黑影却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的攻击在瞬间就被弹了回来。银丝如有生命般反射向主人,阿朱娇嗔一声,“扑通”一声,掉到地上。
我的双眼突然刀剜似地痛,两行血泪,顺着脸庞滑下,滴到了清冽的酒水中。
小公子的剑光也尽数砍向自己,还好他身手敏捷,就地打了个滚闪过,总算没有受伤。
那黑影得似一团化不去的浓烟,在雨夜中,颤颤巍巍地向我们靠近。小公子连连后退,几乎退至我的身边。
因为那黑雾实在太过可怕,瘴气之中,有无数个绝望的人脸。他们或老或少,发饰打扮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之处既是,面上都是一副痛苦挣扎的表情。还有的在哀叫哭泣,那哭声伴随着风雨,如挽歌般催人泪下。
“地龙!”我抹干血泪,迎风喊道。
一双棕色的大手,如春笋般破土而出,一把抓住了瘴气中的一只挥舞的手。但这并不能阻碍它的前进,它仍然缓慢地移动着,那只手被地龙拖拽着,拉扯着,渐渐露出了白花花的肉体、乌黑的长发,居然是个女人。
女人倒在地上,显然已将死去,窈窕如琵琶的背,曲线优美。
“继续!”我命令着。地龙仍然在努力阻止它的前进,又拽住了令一个人的腿。这次山神发怒了,它突然发出一阵哀鸣,一团黑雾瞬间将地龙笼罩。
棕色的大手上仿佛被浇了滚烫的铁水,立刻血肉模糊。它吃了痛,瞬间缩回到地底。而我的双腿上,也如被破了滚水般疼痛难忍。
我好像要不行了,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一片血色。周身无一处不痛,在这被鲜血浸润的世界中,只有无数张人脸,哀哭着,扭曲着,向我慢慢逼近。
所谓地狱,不过如此!
小公子优雅地向我行礼,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未如此乖顺听话过。接着他一扬长剑,化成一道光,向那团瘴气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剑气变成一团团白光,森森逼人,暂时阻住了山神前进的脚步。黑雾中的人却哭得更绝望了,那哀叫声仿佛要冲破耳膜。
我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只想着如何求得一条生路。我是多么的愚蠢,身为一个小小的驱魔师,居然想去跟山神做对。
“老头子,不能放弃啊!”小公子与我心意相通,剑光爆长,森森寒意,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只要在这座山里,谁也无法逃出他的手心!”
是的,我们都会死的。我望着暴雨中漆黑的远山,它就像一个无法跨越的噩梦,沉默而高大,坚不可摧。
雨一直在下,我越来越冷了。小公子的剑气仍然阻止不了山神,它仍带着哭泣的冤魂,缓慢地前进。
不过一炷香之后,我就要与那些痛哭的人作伴。
因此我又喝下一口烈酒,喃喃地说,“熊男!就靠你了!”
一个高大的黑影,穿破雨幕,朝我们急速奔来。那是一个身高九尺,壮硕无比的男人。他穿着棕色的皮毛背心,肌肉暴起,仿佛全身都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我隔着水线,看着他棕色明亮的眼。
他立刻搬起一块巨大的假山,如掷球般向我们抛过来。那巨石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砸破了长廊的雕花栏杆,激起一片烟尘!
就是此时!我想都不想,将整壶酒倒入口中。
“解约!”我已经逃不了了,只期望这些与我同生共死的妖怪们,能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我的话刚一出口,就有人抽了我一个耳光,小公子面如冠玉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望着他。蚕奴出来了,想要与我解约,但是却被小公子拿剑挡了回去,地龙也是,熊男也是,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
望着小公子玉面罗刹般,看守着血人般的我。
“老头子,好好活下去!”他俯下身,仿佛大人对孩子般,摸了摸我的头。
他如玉般的脸颊上,添了一抹殷红,更显得肌肤胜雪,周身透着魅惑的妖气。
“你不是要吃了我?”我歪着脑袋,倚在墙上,意识越来越模糊。
“替我照顾若若。”小公子蹲在我的面前,黑眼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还有,等着我,不许死。总有一天,我会吃掉你!”
接着他捧起我的手,呕出一口血,吐在我的手心里。
刹那间,他与我的缘分断了。他说的什么话,我也不再听得清晰,我紧缩的肺部,得了释放般自由地呼吸着,我大口地喘气,生命如溪水般涓涓流入身体。
但小公子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他转过身,扑向了山神。
他没有拿着那柄喜欢的宝剑,也没有像平日扬着骄傲的头颅。他的面容平和得像另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慈悲得如佛祖的少年。
山神的哭号哀叫声,与渐歇的暴雨一起,慢慢停止了。在众多的面孔之中,多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他的表情平和而雍容,温柔而慈悲,如雕如琢的脸,在瘴气中透着玉色。
那些哭泣的人们不再哭泣,痛苦的面孔不再痛苦,受伤的灵魂得到了安抚,他们如疲惫的婴儿般沉沉睡去。
少年最后看了我一眼,带着这化不去的怨恨,走出了长廊,消失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
我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小公子,他长身而立,正带着他心爱的姑娘,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撒欢打滚。他从未那么开心过,黑眼睛如宝石般闪烁着快乐的光辉。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梦,让我舍不得醒来。
但人们都说,梦是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