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宁这句话一出来,客厅里的气氛顿时一滞。
从这个话题开始时陆父就没插过话,明显是对这个话题觉得不太该干涉,但又拗不过陆母,于是选择全程默不作声。但说是没什么立场,心里对陆母的话总还是带着些赞同,眼下见沈琼宁反应这么激烈,一时也有点愕然。好在还记得自己应该缓和一下气氛,在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
“孩子们有自己的打算,别跟着瞎搀和,赶紧吃饭吧,不然该凉了。”他轻声劝了陆母一句,探身打算盛碗汤喝。沈琼宁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俯身拿过离自己较近的汤勺,仔细地舀了汤递给陆父。
“有点烫,爸你小心点。”
“诶,宁宁你吃你自己的。”陆父笑呵呵地朝她道了谢,气氛趋向于粉饰太平的热络,沈琼宁重新拿起碗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时机械地咀嚼,她和陆母都没有再交谈过,这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多少显得压抑。饭后沈琼宁收拾碗筷进厨房忙碌,关了水龙头时客厅里零星言语飘进耳朵里。
“远,宁宁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不管管……”
陆母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隔了几秒,陆远的声音才跟了过来。
他说:“妈,这个事儿你别管。”
沈琼宁面无表情地重新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里背靠着冰箱站了一会儿,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和陆远现在要是有了孩子,生下来都落不上户口。本来是照顾着陆母的病体,来陪陆远演一场戏,到头来这场戏究竟演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真的注意,反倒是弄得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很多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枷锁如今好像又重新追着套了过来,讽刺的是,这次还是自己一鼓作气迎难而上,一拍胸脯就踏了进来。
就在刚刚还没进家门时,她和陆远之间还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亲昵,然而事实便是如此,无需多劝,只需摆一个现实出来,足够让她回忆起当初种种被逼至极限的无奈。多少浓情蜜意,迟早被柴米油盐搅和成苦不堪言。
存在即合理,她和陆远从夫妻走到前夫妻这一步,绝不是偶然的事情。
晚上她和陆远再次相对而眠,熄了灯好一会儿,听着对方的呼吸就知道彼此都没有睡意。遮光窗帘被拉上,阻绝了外面隐约白亮的清辉,一片黑沉中,陆远率先开口,看不清他是何种表情,沈琼宁睁着眼睛,仿佛能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他隐约的倦意。
“对不起。”陆远低声说,“委屈你了。”
“我妈如果还提这个话题……我来应对。”
“说我之前没想到这点,然后现在过来埋怨你,那是我无理取闹。”沈琼宁摇摇头,意识到陆远看不见后又说,“就这样吧,也不会太长时间。”
“好歹也夫妻一场不是,就算是普通朋友遇了难事,能帮我也尽量帮。”
她说这话时觉得自己慷慨激昂,简直洒脱又悲壮,没成想陆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她:“普通朋友的这种忙你也帮?”
“这种?”沈琼宁先是有点莫名其妙,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一下,“普通朋友不找我帮这种忙吧?不过关系特别好的话说不定也可以跟我商量商量。”
好歹我有过经验,可以帮着想想办法。沈琼宁在心里补齐了后半句,觉得没必要特意说明,陆远闭着眼睛,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晚上时分电话里传来的何砚声音不期然出现在脑海里,让他一瞬间如鲠在喉。
但他向来不是蛮不讲理莫名其妙猜疑的人,以前不屑于此,现在连这种资格都没有。陆远没有接话,沈琼宁自己放空了一会儿,觉得终于培养出了一点睡意,正有点昏昏沉沉的时候,听见陆远短暂地说了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迟钝的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说:“万一我碍了你的事,给你造成了困扰,你一定第一时间跟我说。我……”
他说完我字又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措辞,组织着组织着就没了下。
这人说什么呢?沈琼宁勉强打起精神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往下继续补充的打算,于是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压了压被角,陷入沉沉的梦里。
他们各怀心思地将这个话题避开不谈,老两口就这么住了下来。
这个家三室一厅,买下时一间便被两人改成了房,陆父陆母住在客房,平常白天出去溜溜弯散散心,沈琼宁和陆远出门上班,产生的交集不多,但足够让人觉得压抑。沈琼宁蹲在拍摄场地看着温筝讲课,忽而没来由轻轻叹了口气。
陆父陆母已经在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彼此小心翼翼地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礼貌又疏离,陆父陆母心里压着催下一代的事,陆远沈琼宁假扮夫妻更是心里有鬼,心里都压着事,难免越过越累,每每交谈客气,不如融洽邻里。
与此同时,《第一步》这个节目录制也差不多到了后半段,最早开始工作的乔雪已经正式转正,其他人差不多也快到了实习期的中后段。自开播收视率的小惊喜以来,这档节目的收视率一直保持着一个比较乐观的增长曲线,最近几期稳定在破2,算是到了一个热门节目该有的收视水平,在同类型节目里更是一骑绝尘。
对于这档没有任何明星加盟的纯草根真人秀来说,这是一个让人非常喜出望外的成绩,已经足以在每个主创的履历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制片人江烨跻身台里新一代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都被人兴致勃勃地拉着大谈新节目构想请他评判,台里已经确定了第二季的制作计划,关于新的节目模式与改进之处都还在商讨;节目播放之前临时撤资的投资方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听说私下里指天誓日地立下目标要把第二季的冠名权争取过来。
而对于她自己,同样有着好的影响,起码两年前「绿毒」事件给她带来的打压效果已经微乎其微,开始时还曾过来挑衅过她的萧曼如今基本已经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不得已见了也都是退避三舍的态度,远没有那时的嚣张气焰,更别提当初说的要把她挖过来当助理的事情。她仿佛间又是那个在台里万众瞩目的新锐导演,来来去去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羡煞旁人。
甚至现在连回家的方向地点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了,她和陆远依然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和陆父陆母谈论的话题依然带着浓重的居家烟火气,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日子过得和以前别无二致,偶尔也会觉得继续维持这样看上去风平浪静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但生活不是一滩吹皱了可以重归于风平浪静的春水,经历过的事情,总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踪迹,譬如她,譬如陆远,譬如……
温筝。
对《第一步》这个节目,沈琼宁对待得也算尽心尽力。但五个学生,五个录制地点,有时候难免无法面面俱到。节目组把拍摄主线放在了温筝的成长与蜕变身上,因为她身上的转变是可以遇见的最明显最积极向上,也因为她像是每一个不那么优秀但依然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年轻人那样,努力又乐观,让人看了她总觉得自己也会是这般振奋的模样。
在节目中期的时候,温筝已经从上公开课都会结巴的状态变为在镜头中可以侃侃而谈,她的转变明显而励志,人气一路走高,在当时已经是众多网友交口称赞的对象,平常出个门偶尔也会被路人认出来陷入包围,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络红人。这个姑娘在镜头下慢慢变得自信,变得开朗,但也在摄像机的包围下和公众的吹捧下,有点迷失在这样的鲜花和掌声里。
她惯来羞涩,几乎从来不找沈琼宁或是陆远谈心,学校这个地方远比关馨悦所在的公司和项荣所在的娱乐圈边缘来得简单许多,是以虽然发觉了温筝在镜头前的妆容越来越精致,节目组本身却并没有察觉出太大的不对。
直到新一期节目播出,拍摄几人的vr中有回顾最开始几期镜头的片段,其他四人都在社交平台上大方黑起了当时还傻里傻气的自己,而只有温筝,在新一个周一来到的时候,向学校借了间空教室,约了沈琼宁见面。
“沈导演。”她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跟您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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