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后车门沉闷的落了锁,小喇嘛苦瓜脸似的坐在后面 多吉看着小舅舅扭曲着一张脸,大气不敢出,什么都不敢说,连人都忘了喊 葛立薇低着头从后视镜里看他,笑道 “别这样,开心点嘛!我们是去跳舞的啦~又不是去奔丧。” 索朗抬头一脸拧巴,眼神有些复杂 “你又要去蹦迪吗?” 葛立薇摇头 “多吉告诉我的,村□□动中心有人通宵达旦的跳舞,我觉得好玩,就说去瞧瞧。” 索朗不说话了,偏过头一双眼神刀子似的落在了自己侄儿身上,吓得小多吉浑身一抖 车子慢悠悠到了村口,停车场早就摆满了车,葛立薇凭着蹩脚的车技好不容易挨着最外面找了个位置,刚好在一个理发店门口 人还没下车,就看着一大堆男人潮水似的挤进理发店,甚至还有人带着化妆包,让里面的理发师小姐姐帮忙修眉,大晚上周围漆黑一片,理发店里却灯火通明 一个个男客人络绎不绝,虽说是来跳舞的,却对自己的外形格外在意 每个人对自己的发型都有独特的审美,有的要垂直,有的要蓬松,有的要杀马特似的狂放,葛立薇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跟他们一比,自己的打扮好似野鸡似的,不甘人后的她努力想要找回一点都市丽人的感觉,翻遍裤兜,摸出半截快到底的口红 将随身带着的小镜子往小和尚手里一塞 “帮我拿着。” 说完就扭开口红盖认认真真打扮起来 过了两分钟看着镜子里大红唇还是不太满意,压了压头顶两根呆毛 “要是带了化妆包就好了。” 索朗看着眼前这个照镜子无比认真的女人,鬼使神差的开口说道 “这样也很好。” 葛立薇闻言抬起了头,两人目光交汇,小和尚立即将眼神低垂下去,不敢再看她 葛立薇不放过他,逮着他追问 “我这样好看吗?” 索朗点点头 葛立薇站直了身子逼近 “你又没看,怎么就知道好看了。” 突然向前的女人逼得索朗后退一步,手里的镜子差点没拿稳,没由来一阵心慌,本就不流利的汉语更加结结巴巴 “好、好看的,就是好看。” 葛立薇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镜子重新放回包里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索朗又后退几步 “我们走太近,被人看到不好。” 葛立薇:“怎么不好了。” 索朗:“就是不好。” 葛立薇:“那你还跟我来,” 小和尚有些无奈:“是你硬拉我来的。” 葛立薇默认了 跳了锅庄疯玩一阵,又被高原夜风吹昏了头,回院里停车的时候葛立薇没刹住车往前面溜了一截 大概是这样的事情十分常见,她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熄火下了车 直接回屋了 或者是白日里许敬南那柱意味不明的香,抑或是两人似是而非的几句谈话 这夜的陈慈做了一个梦,却不是关乎她自己的 梦里的许敬南只身一人走在满地黄茅的山上,入眼几乎看不见一点绿色植被,半截人高的野草几乎齐他腰身,山风吹得它们根茎摇曳,一波又一波的荡漾,人也在这草浪里越走越远,背影化成小点变得若隐若现,直到陈慈再也看不清他 正当她要往前追,画面却一转来到了开满梨花的老宅前,对方同样的步调,同样的背影,自己隔得几米远,明明两间房子挨着是那样近,却怎么也追不上 心底一急,陈慈就这样睁开了眼 床头的台灯亮得朦胧,陈慈侧躺,与梦境的虚无缥缈不同,她大半张脸都快贴到男人肩头,有着肌肤相亲的独特温度,男人身上的热度一波波传过来,柔柔和和,不冰不烫 陈慈动动身子,手一撑坐起来,许敬南平躺着,大半张脸都在阴影里 他睡觉不打呼,也不说梦话,睡姿规矩但两道浓眉总是皱着,像有愁不完的事 陈慈将耳朵贴到他胸膛,心跳很慢,气息也不急,手脚紧绷绷的,蓄势待发的样子,似乎下一刻就要翻身而起将她打倒 她看了一阵,身子撑在男人上方,屋外似乎又落雪 屋里静得时间仿佛停止,她伸出食指轻按了下男
人深皱的眉头,反复多次怎么也抚不平,放弃后滑动到他高挺的鼻尖,随后一路游走划过他的人中线和嘴唇中间,继续往下,最后停留在他的喉结 她自认动作轻柔,没想到下一下秒许敬南猛地睁开了眼睛,大手一伸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冷冷看着她 动作狠,眼神更狠,好像陈慈真是一个准备要他命的仇人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戾气在许敬南身上爆发出来,让陈慈感到一丝恐惧 她呆坐在床边,一时间忘了说话,也忘了被他捏得发痛的手腕 好在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许敬南并没有保持很久,几秒后就神色正常放开她 陈慈愣神,几乎忘了收回自己手腕 “你在干嘛?” 许敬南看着眼前发呆的女人 陈慈回神,慢慢开口解释 “做了个梦,醒了” 许敬南看着她的动作笑 “怎么?梦到要杀我?” 不知怎么,陈慈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神色严肃的盯着他 “你怎么会突然怎么想呢?” 许敬南神情一滞,撑坐在床头没接话 陈慈揉了揉发红的手 “都说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所以许敬南,谁想杀你?” 即便是将上身所有的衣服都脱光了睡,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被窝里的热气源源不断往外冒,连着脑海里的一摊血红,烧得他心烦意乱 他问陈慈 “你睡觉闭眼睛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陈慈似乎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半晌才回答 “不确定,看情绪,状态好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大多时候状态不太好,就会天南地北的想,什么都想,好事坏事,人生哲理,工作生活,亲人朋友” 许敬南看着她笑 “看来你比我好些,我一闭眼,全都是些以前不开心的事” 陈慈好奇 “比如说?” 许敬南不说话,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烟盒,烟还没递到嘴边,眼前就多了一只手,又将手里的递给陈慈 拿烟的手指破烂不堪,冻裂的口一道接一道,像是被人用绳子勒破皮肉留下的一道道疤痕,渗出的血迹来不及擦直接凝固,变成猪肝色浮在伤口周围 他摆着动作,陈慈却不接了,搞得许敬南一脸莫名其妙 陈慈翻身抽屉里找出擦脸的面霜,从里面狠狠挖出一大坨,转头对着男人 “手给我。” 许敬南不明所以,老实的递过来 食指上的面霜全部抹在他掌心化开,又慢慢涂抹到手背四处,粗糙的触感让陈慈想起老家房前的两张老树皮 掌间十分黏腻,许敬南动了动手指 陈慈抬头 “怎么?不舒服?” 他摇头,他鬼使神差开口叫她的名字 “陈慈、” 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陈慈停了手里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看着他,耐心的等着他的话 “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吗?” 很难想象从一个三十来岁的成熟男人口中听到这种问题,陈慈一瞬间觉得他问得天真,这种问题很难有一个确切的回答 她借力打力的将问题又抛回去 “你觉得呢?” 许敬南收回黏腻腻的手,垫在脑后倚在床头看她,像是在叹气 “不知道。” 陈慈细眉一抖,有些意外 作为一个成熟女人,尤其是一个美丽又多金的女人,陈慈的床伴多是冲她的钱来或是皮相来,虽在感情里听过不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她从来不信,毕竟真真假假常常难以分辨 唯独听到许敬南这句话,她一下就明白,‘不知道’三个字是他最真诚的答案,从不掏心的陈慈这次却认真了 一辈子那么长,没有人能保证什么,更不可能说一直在,比起那些虚虚假假雾里探花的承诺,‘不知道’这几个字反而踏实务实许多 也就是在这个答案之后,许敬南的话,她都信 陈慈抬手,慢慢抚上男人蜈蚣型的伤疤 “你这人,明明在我身边站着、躺着,身上却又很多谜题一样,看不清。” 她又想起刚才的梦,那个奇怪的梦 “你这些伤哪里来的?中国公安大学也算顶尖学府了,你为什么退学?” <
> 李耐静的话犹在耳边,但她从来都不信,男人会是一个不入流的痞子混混 指尖的烟一口没抽烧到了尽头,许敬南沉默许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片警很容易,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人很难,仔细思考后,我当初选择了做一个好人。” 留灯睡觉是许敬南的习惯,这次说完话后他却亲手将边上的台灯关了,狭小的房间顷刻间陷入黑暗,他伸手摸到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里面唐平川的结婚照和新娘惨死的照片犹在眼前 陈慈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你成功了吗?” “算是吧。” 他没有明说,陈慈心中隐隐约约有了预感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高原雪夜的狂风在窗边呼啸,许敬南手里的手机突然亮屏,在黑暗的屋子里泛着幽幽的冷光,他长久的盯着上面出神,陈慈低头,一对新婚燕尔带着甜蜜的笑映入眼帘 “朋友?” 陈慈好奇的开口 “嗯” 许敬南寡淡的一声 陈慈追着问 “男的女的” 许敬南一愣 “男的”随即又说道“他们很不容易的,这女人等了她8年” 陈慈挑眉,不置可否,嘴边的话不知是赞赏还是敷衍,没有太多情绪 “那是个挺有毅力的女人” 屋里静悄悄的,民宿的木窗卡扣不太结实,被半夜张狂凛冽的夜风一拉扯就猛地一声掀开,撞在窗柩上啪!的一下,吓得陈慈一缩,又被突然而至的寒风刺激,下意识往许敬南身边靠了靠 他翻身起来,裸着身子下床,大步上前把窗户关上后才重新回到被窝,只是不再躺下,背靠在床头在黑夜里长久的缄默 陈慈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许敬南格外的奇怪和反常 过了许久仍不见他躺下,她试探的开口问他 “不再睡了?” 许敬南没回答,过了半晌却突然翻身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陈慈头顶,胸膛在微微颤动,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陈慈,今天有人死了。” 陈慈心底猛的一震,不免想到刚才那张他看着出神的婚纱照,想问什么却最终沉默,张口又闭嘴了 黑暗中许敬南的声音低沉有力的传来,那诘问带着明显的心有不甘 他问她 “为什么坏人丧尽天良恶事做尽却能逍遥法外,善良无辜的人却要下十八层地狱?” “只是想做一个好人,这都有错吗?” 陈慈的身子在他宽厚的臂膀里不盈一握,但除了温热的拥抱能给予他片刻安抚外,他的问题注定在这里找不到答案 陈慈突然想起白天他在寺里的那柱香,当时他岔开了自己的提问,此刻看来却是大有深意 她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劝慰人的天赋,改为轻拍了两下男人的后背 许敬南一直抱着她到天亮,陈慈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仿佛昨夜的事就是一场梦 接下来的几天葛立薇觉着无聊,又懒得自己开车,干脆报了一个从理塘去康定的旅游团,一连几天都看不见她身影 许敬南照例每天早出晚归,那晚的事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情绪痕迹,陈慈没有再跟去寺庙,天天窝在民宿里查资料找献,为画游戏背景的事做准备工作 回程的时间是在三天后,陈慈一通电话催死摧活才将从康定又玩去色达陶冶情操的葛立薇给叫回来,对方紧赶慢回到理塘的时候都是中午了,陈慈压根没打算给她喘口气的机会,直接上车准备走 还没歇口气的人立即有了怨气 “我说你们先走我自己回来不就行了,还非得拉上我。” 陈慈一个眼神飞过去 “来的时候在我眼皮子底下你都能走丢,你那破技术,我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开那么远回去?” 葛立薇本来想反驳,扭头就瞧见几日前撞在门口石柱上的车头,就是她载歌载舞、跳完锅庄五迷三道半夜回来那晚 一团火气愣生生灭了半截,看着漆被擦掉秃噜着一大块铁皮的车头,陷入沉思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陈慈这女人有些想法还是有些道理的 多吉去了山上给他放牛的爸爸送物资,索朗还在寺里听学,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这下要走了,身边却除了白玛外没有一个亲近的
人 葛立薇看了不远处小山般重重叠叠的寺庙,除了红墙和飞舞的经幡,看不见一个红衣喇嘛,更别说瞧见索朗的身影,她心里愁肠百绪,又不知道自己在莫名其妙不舍些什么 和白玛打过招呼后扭头扎进车里,发狠似的踩了一脚油门,赶在陈慈前头扬长而去 陈慈扭头看了看许敬南冻得发裂的双手,自觉爬上了驾驶室 她一路紧随葛立薇的速度,没再发生让她远离自己几十公里这种事情,一路相安无事到了省城才各回各家 第二日许敬南在陈慈屋里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桌上有留给他的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