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慧收起匕首,将沈三爷推开,沈三爷用袖子堵住脖子上的伤口,却没有跑,看着悬崖边的沈今竹,哭叫道:“好侄女,你——”
“三叔快走!”沈今竹勉强笑了一下,这笑容比哭还难看,说道:“您快点走,我稍后跟上,圆慧拿到金铁卷就放我走了——您放心,圆慧是希望我们叔侄活着的,只要我们活着,瞻园的麻烦就更多,国公爷夫妻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沈三爷听了,这才捂着脖子仓皇而逃,沈今竹看着沈三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将布口袋放在胸口,被圆慧连人带包一起扯过去,那圆慧先将沈今竹的手捆住,栓狗一样系在一颗树下,这才从布口袋里拿出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块乌油油的瓦片!
圆慧顿时傻了眼,抓着沈今竹的领口,将她整个身体都提在半空中,叫道:“这是什么?”
沈今竹捂着咽喉咳咳叫道:“瓦片!鸡鸣寺大厨房柴房上的瓦片!”
圆慧将沈今竹往地上狠狠一扔,叫道:“我是问你金铁卷呢?岂有此理!竟敢拿这个破东西糊弄我!”
摔在悬崖树下的岩石上,沈今竹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疼,呲牙咧嘴说道:“金铁卷这么重要的东西,我那里会随身携带?随便一个人搜身就能得到,再把我灭了口,我又不是傻子!东西我早就藏起来了,在大厨房看见房顶瓦片大小和金铁卷差不多,就起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就是随时准备拿出来糊弄人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个小孩子哄骗,圆慧顿时老羞成怒,那匕首就架在了沈今竹脖子上,沈今竹叫道:“别杀我!你杀了我,金铁卷就没有了,你如何给金钗报仇去!你留我一条命,我带你去找真正的金铁卷,那个地方很隐蔽,说也说不清楚,只有我一个人亲自去才找的到。”
“金铁卷我一定要,只是——我必须要给你点教训,你才不会再撒谎骗人。”圆慧的匕首从脖子往下,在沈今竹小拇指处停住,他恶狠狠的说道:“切下你一根手指头不会死人,也不会影响你走路对不对?”
啊!切手指头?沈今竹继第一次被无脸鬼吓唬之后,这次差点又被吓尿了,浑身上下筛糠般抖着,“别——别啊,我——切了手指头,怎么刨坑啊,不刨坑,又怎么找到金铁卷!”
圆慧不再理会沈今竹的话,左手紧紧摁住沈今竹的小拇指,右手挥着刀刃,朝着指跟处切去!
完了完了!沈今竹绝望的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只听见“呯”的两声脆响,闻到一丝火药味,匕首哐当落地,并没有切掉自己的手指头!
沈今竹睁开眼睛,只见月光下,圆慧杏眼圆睁,身体僵直,脖子里出了个血窟窿,突突往外喷血,
溅了沈今竹一脸,沈三爷手里端着一杆燧发枪,枪口还冒着烟气!
“快走!”沈三爷用圆慧掉在地上的匕首割开绑着沈今竹手脚的绳子,拉她起来,
“三叔,您在那里找到的火【枪啊。”这两日都是她自救,孤军奋战,当沈三爷拿着燧发枪爆掉圆慧的脖子,拯救她的手指头时,沈今竹只觉得自己的三叔好英明神武,那里像刚才仓皇而逃的窝囊样子!
“你姑姑写密信要我来鸡鸣寺,我怎么能一点准备没有?这燧发枪是从一个葡萄牙商人那里买来的,我绑在腿上防身用,幸好这和尚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没先搜我的身。”沈三爷一边解释,还顺手将燧发枪扔进了悬崖。
沈今竹急道:“哎呀,这么好的东西干嘛扔了?”
沈三爷指着山下漫山遍野的火把说道:“你看,放生台的火已经把整个城北大营还有北城兵马司的人都引过来了,他们肯定要搜山救援的,民间禁止私藏火器,被抓个现行我不好解释,加上有这个尸体在,干脆扔了,捡这个匕首防身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三爷做惯了商人,深知衙门不好进,进去有理无理都要脱三层皮,这圆慧的脖子一看就是火器所伤,他手上拿着凶器,被城北大营和北城兵马司的人瞧见了,终究不好解释。
圆慧死的极惨,沈三爷都不忍看,更不准沈今竹细看,用身体拦住侄女的视线,叔侄二人也没有什么前进方向,更不敢下山——那火还在烧呢。当前之计只能离开圆慧尸体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月光下,但见沈三爷脖子上如缠着围巾似的围着好几圈从道袍下摆撕扯下来的布巾,伤口的鲜血已经从布条子里渗出来,沈今竹看的心惊肉跳,沈三爷倒是不在乎这个,轻描淡写的说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已经不流血了,赶紧走吧,叔侄携手而行。
其实沈今竹若是照照镜子,她的脸才算吓人呢,被喷了一脸血,连着脖子也没幸免,沈今竹想着傍晚在柴垛上的地形,想着找溪流洗洗脸,三叔也要喝点水了,可是月光虽然明亮,但毕竟是不是白天,走着走着总是到不了印象中的溪水,沈三爷失血过多,脸色发白,他气喘吁吁的扶着树说道:“歇会吧,我走不动了。”
沈今竹赶紧扶着沈三爷坐下,沈三爷一肚子话想要问沈今竹,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沈今竹从无脸鬼开始讲起,将这几日的经历择重点讲给沈三爷听了,沈三爷越听越惊,这孩子居然在鬼门关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啊!果然是中元节生的孩子命硬,走到鬼门关了,阎王爷都不收的。
听完沈今竹的经历,沈三爷蹙眉说道:“如此看来,我们连陆指挥使都不能相信了,这吴敏也是,你虽救了她,但亲疏有别,她毕竟是国公爷的亲外孙,而你——还是去找怀义或者你的干爹吧,先对他们都瞒着金铁卷一事,只说被人绑架,毕竟我们现在并不知道真相如何,这事若真捅出去,对你二姑姑和表哥也没好处。”
沈今竹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鸡鸣山这么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逃到了何处,我们先回鸡鸣寺去,在寺里等他们吧。”
想了想,又说道:“三叔,您怎么不问我金铁卷在何处?”
沈三爷摸了摸沈今竹的光头,两个月前刚回金陵时,母亲还怨我没有照顾好她,胖孙女成了瘦皮猴,这下更好了,连辫子都被人剃了,僧不僧、俗不俗的怪样子,脸上又带着伤疤,心里很不是滋味,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叔叔才不问呢,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沈今竹搀扶着沈三爷往鸡鸣寺走去,走到半路,路上行人渐多起来,都是神色慌张的香客,个个都很狼狈,不是血渍就是火烧的痕迹,因此沈今竹一脸血和沈三爷的血脖子并没有引起路人的围观,一个个都疲于奔命。
啊!沈三爷突然大叫一声,疯狂的甩动着左腿,只见一条蛇从他的裤腿上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在草地里游走了,沈三爷痛苦的捂着左腿,沈今竹撕开裤腿看去,腿上青黑一片,两个细细的小口咕咕往外流着黑血,看来是被毒蛇咬伤了!
这——这该这么办啊!沈今竹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毒蛇咬的伤口,沈三爷的左腿很快肿成馒头那么大的包了,他脖子原本就失血过多,加上劳累以及腿上的咬伤,意识很快模糊了,晕倒在地,沈今竹吓得哇哇大哭,哭叫道:“三叔!三叔你醒醒啊!我——我背不动你啊!”
痛哭无用,无法挽救生命,沈今竹开始一个个拉着路过的行人求道:“求求你们!帮我背着三叔去寺里吧,寺里有大夫有药——我们家好多银子!只要你们帮帮我!要多少银子都给你们!”
若是在平日,路过佛门之地,行人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孩子如此哭求,大部分都会施以援手,只是今晚行人见过太多的死人了,内心已经麻木,并不理会沈今竹。
沈今竹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那时的痛苦绝望比圆慧恼羞成怒时要切断她的手指头还要深刻,就在这时,一个城北大营兵士打扮的小卒被她哭求的心软了,叹了口气,回头说道:“你家三叔怎么了?我来看看。”
沈今竹如抓着救命稻草般将小卒拉到躺在树下昏迷的沈三爷旁边,指着左小腿说道:“被毒蛇咬伤了。”
那小卒忙撕开沈三爷的裤腿扯成布条子,紧紧捆在沈三爷的膝盖处和脚踝处,用匕首割开伤口,将毒血一口口的吸出来,直到血变成红色,又打开一纸包药粉,一股脑的洒在患处,用布扎紧了,说道:“这是营地发的止血药粉,有些管用,不过你三叔脸色青黑,看起来中毒挺深的,需要吃解毒的药丸,我这里没有这个东西,寺里估计也没有,我还是背着他去找营地军医吧,他那里有。”
沈今竹千恩万谢、感激涕零,说道:“恩公,麻烦留下名姓,我们叔侄定会报答——恩公说的军医在那里?”
“在鸡鸣寺东面。”小卒说道:“刚才那边又升起了召唤士兵的紫色焰火,这表示我们的陆指挥使在召集我们,当官的嘛,他们的命比我们小卒值钱,身边随时都跟着好几个军医呢,我们找到了陆指挥使,就找到军医。”
言罢,小卒背起沈三爷就走,沈今竹没有任何迟疑,紧跟其后——方才三叔虽然说如今是敌是友不清楚,还是先不找陆指挥使和吴敏,可是三叔现在这个模样,不去也不行啊,救命要紧!
与此同时,鸡鸣山东边,太监怀义带着同样被毒蛇咬伤的李七夫人找上了城北大营陆指挥使,要求军医给已经半昏迷的李七夫人治疗手上的毒蛇咬伤。
一个腹部隆起的孕妇哭道:“求军医救救李七夫人,她是为了救我肚子里的孩子才受的伤,要不是她,我早就——呜呜!”
怀义不耐烦的朝着孕妇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都拦住火把了,叫军医如何看李七夫人的伤口!”
这孕妇听了,忙缩回身体,她的丫鬟偷偷瞪了怀义一眼,孕妇悄声喝道:“巧思,莫要无礼,原本是我失态了。”
这孕妇便是“崔打婿”的女儿崔氏了,她和李七夫人挤住在一个院里,两家平日来往并不多,只是见面笑笑行礼寒暄几句就罢了,在放生台上的帷帐里面,崔氏和李七夫人打坐的蒲团挨在一起,当鳄鱼冲出水池伤人时,场面很是混乱,崔氏的奶嬷嬷被冲散了,身边只有个丫鬟巧思,这丫鬟原本叫做巧慧,因李贤惠说冲了自己的名讳,崔氏便把丫鬟改名叫做巧思了,这巧思扶着崔氏往山上跑,李七夫人也紧跟其后。
刚踏出放生台,又不知是谁在路上倒了一箩筐毒蛇,这毒蛇被尖叫踩踏的人群激起了凶性,见人就咬,一条毒蛇不知是被谁摔在崔氏的脸上,那毒蛇便顺势将身体盘在她的脖子上,呲着牙欲咬崔氏,那丫鬟巧思吓的不敢动弹,就在关键时刻,李七夫人毅然伸出援手,她不忍心见崔氏一个孕妇被蛇咬,一尸两命,也不知是从那里来的勇气,伸手抓住蛇身就往外扯去,那毒蛇便转移目标,狠狠将李七夫人的手臂咬了一口!
啊!李七夫人被咬的尖叫,吓得花容失色,就在这时,怀义在一群公公还有和尚的簇拥下跑来,见状便命强壮的和尚背起受伤的李七夫人往前狂奔,逃过群蛇撕咬的路段,和尚气喘吁吁放下李七夫人,那李七夫人已经中毒半昏迷了,根本站不住,往侧面倒去,还是怀义手快,一把抱住了李七夫人。
李七夫人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模模糊糊看到是怀义抱着自己,又是害怕又是慌张的,心想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抱着我了,换成一个和尚或者小公公吧,但她中毒已深,说话语不成句的,只是嗫嚅道:“怀——怀义——不——”
那怀义听了,以为是她快要死了,在说遗言呢,想起傍晚时这妇人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一对贴身戴的臂缠金,心中顿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还有万种不舍:可惜了,这花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可惜天妒红颜,还没闻着味呢,这花便要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