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起了身,她从床榻上离开。 日月阁还是千年之前的模样。 她感觉有些冷,便打开了侧旁的衣柜,想要取出更厚实些的衣裳。 在敞开的衣柜里,乌素看到自己那些简单的衣物与小殿下曾经的衣物叠放在一起。 她并不太关心俗事,所以她的衣服大多都是小殿下给她准备的。 他给她什么,她就穿什么,也几乎从未去注意过这些衣裳的细节。 直到那些深蓝浅紫、暗绿淡粉的衣裳挨着挂在一处的时候。 乌素才发现他对他们的衣裳,也下了许多心思。 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小饰物与纹样,也都经过他的精心挑选。 乌素将一件淡紫色的长袍从衣柜里取了出来。 自衣物肩膀附近,有一枚飞蛾形状的小小玉佩坠下。 这玉佩落在乌素的掌心里,她指腹按着这冰凉玉石,慢悠悠地将这件衣裳穿上了。 她想,在她后来去了仙洲之后,她还一直躲着他。 小殿下能想些什么呢? 他不过是想在赴死之前,再与她渡过一段安宁亲密的时光罢了。 乌素按着一旁的屏风,身形踉跄了一下。 她想,她完不成自己的愿望了。 在她手下,曾经承载着无数生灵的愿望。 最后,她该完成自己的愿望了,她却找不到完成它的办法。 日月阁内,日光和煦,乌素在日月阁中央的水潭里看到了天上倒映着的太阳。 现在,它如此遥远,虽然它依旧和煦温暖,但乌素知道,这天上的太阳,已经不是他了。 她坐在水潭边,轻轻拨弄着水流,将池水里那轮白日搅乱。 耳边,是哗啦的水声。 鼻间,是淡淡的梅香。 眼前所见,是鲜明的光影画面。 而她的口中,也能清晰地唤出这个名字——“裴九枝。” 不可知的情感流转于心口,乌素不知这感情何时萌芽,或许它已经积蓄已久。 如今,她终于能理解小殿下的种种行为了。 她垂着头,远处的风将她的发丝吹乱。 这日月阁内,处处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裴逸将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带回了日月阁。 乌素来到了房里,在房的深处,还放着他们成亲时的婚服。 她记得这婚服是小殿下亲自设计的。 她在衣架前停下步伐,轻轻触了一下婚服上的金色绣花。 她甚至能记起,在许多年之前,他是如何坐在灯下。 ——手执一杆墨笔,低着头仔细地一点点修改婚服上的纹样。 乌素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她往后跌了两步,手肘碰到房里一个半开的锦盒。 这锦盒被她碰开,陈旧的红纸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乌素连忙蹲了下去,将这些红 纸捡起。 又有一滴泪水落下,乌素瞪大眼,看着自己的一滴泪将这红纸打湿。 她有些迷茫地抚上自己的面颊。 原来,原来自己也有情感,也会因为纯粹的心绪变化,而落下泪…… 乌素的身形微动,她似乎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人类形态了。 于是,她很快化作一蓬黑白色的气流,在房里悠悠飘荡。 乌素将自己藏进了这个装着红纸的锦盒里,她给自己将盖子盖上了。 在密闭的混沌空间里,乌素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但她还是不断想起他。 在裴九枝突然离开时,乌素还未真切地感受到“他不在了” 这件事。 但当她来到两人曾经亲密相处的空间时,她才感觉“离别” 这个词语是如此沉重。 以前她离开他时,她知道他一定在这天地间的某一处。 就连感受到阳光的照耀,她也知道那天上的太阳是属于他的星辰。 即便曾经乌素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也知道,属于他的传奇、他的故事会不断续写。 但忽然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 曾经的传奇故事翻到了最后一页,不会再有人延续着这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这才是离开,是分别,是诀别。 而她,还有不死不灭的生命。 她……又该怎么办呢? 乌素藏在锦盒里,暂时切断了自己的思绪,她强迫自己沉沉睡去。<
> 但这房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到锦盒前,仔细整理着桌面上叠放着的红纸。 裴逸的声音沉沉传来:“你们成亲时,我也在人群里。” “那个时候,我说了句调侃九皇叔的话,我说他是不是忍不住要亲新娘子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样喜悦又羞赧的表情,我以为九皇叔一直是这样的。” “但直到皇婶你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来并不像一位凡间人。” “你们的喜糖,我只吃了一枚,那时我爹不让我多吃,说喜糖太甜了,吃了要掉牙。” 他的手指拈着红色糖纸,平静地说道。 乌素从锦盒里探出了脑袋。 裴逸静静注视着她:“皇婶,九皇叔希望你开心。” 裴九枝在临死之前,还庆幸乌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混沌,所以他这才能放心离开。 他不希望乌素会因为他悲伤。 乌素对着裴逸点了点头。 裴逸将一方白帕递给乌素:“皇婶,泪要掉下来了。” 乌素用这白帕胡乱擦着自己的面颊。 “仙洲的日月天也空着,你若愿意,可以随时回去住。” “那里是九皇叔的家,也是你的家。”裴逸对乌素说道。 “好。”乌素应了声,又垂下眼去。 熟悉的日月阁,熟悉的、有些迷茫困惑的她。 以前的乌 素遇到什么困难, 会找裴九枝, 又或者是去找问缘询问答案。 但现在,问缘早就死了,小殿下也离开了。 这两人的死亡都与她有直接的关系。 乌素低下了头,她想…… 以前的自己就算漂泊于天地间,但她也知道有那么一根坚韧的风筝线在扯着自己。 现在这根风筝线断了,她往上飞、再往上飞…… 就算飞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再感应到自己与这尘世的联系了。 裴逸将她从锦盒里拽了出来,那么大一个人类脑袋从锦盒里探出来,这画面其实有些诡异。 但裴逸知道乌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也猜出他的九皇叔早就知道乌素是什么。 那时候妖族与人类的矛盾还很深,他却完全不在意她的身份与种族。 裴逸轻轻叹了口气。 “皇婶,莫要这样。”他劝她。 乌素点了点头。 “九皇叔肯定希望你还和以前一样。”裴逸也没想到乌素竟然能有这样的变化。 乌素继续点头。 裴逸离开了。 守在日月阁附近的侍从将晚餐给乌素呈了上来。 原来是这些侍从找遍了日月阁也没找到乌素,这才去寻了裴逸。 乌素坐在日月阁的回廊下,一个人用餐。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沉沉,乌素面前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食桌。 乌素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她将一枚河蚌放在嘴边,张口咬了一下。 她将河蚌坚硬的外壳都啃了下来。 以前小殿下会给她将蚌肉挑出来,乌素也不知道蚌壳不能吃。 她嚼了嚼,将整个河蚌吃了下去。 她真切地觉得,这河蚌的味道与口感并不好。 还是以前和小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这河蚌好吃些,乌素如此想道。 日月阁的院子里种着寒梅,如今不是寒梅盛放的季节,枝头上只零星绽着几朵稀疏的梅花。 晚风吹来,夕阳坠落,乌素头顶悬挂着的灯笼亮起。 她看到远处有几个风筝被吹了过来,这风筝们样式倒是熟悉,是小殿下在日月天里偷偷做的。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风筝。 他只记得要与某个人在春天来临时,与她一起去放风筝。 但等到他死了,这风筝还是没有放出去。 乌素盯着那些风筝,她想,那时候她就算陪他放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总是躲着他,不愿与他在一起。 她怕他想起他,怕他依恋她,怕他不愿为了她而死去。 她靠在蓝花楹下的回廊旁,静静闭上了双眼,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去何处寻找他的踪迹。 云都的远处,飘飘摇摇飞起了白色的灯笼,那时凡人为了祭奠裴九枝的死去而放的白灯。 乌素就如此安<
r> 静地靠着, ??, 她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随风轻轻摇晃。 日落月升,清寂月光洒落,乌素被这温柔的月光照着,睁开了迷蒙的眸子。 她安静地与天上月亮对视,月儿弯弯照九州,没有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月光下的众生,却都因裴九枝的离去弥漫着悲伤情绪。 乌素想,有些奇怪,为什么小殿下死了,这月光却还如此明亮呢? 她从未想过,这月亮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乌素又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她的意识沉入李绰留下的记忆。 李绰给她留下了很丰厚的知识,如今,她的思绪来到瞑极阁之内。 乌素的灵识在曾经的瞑极阁里穿梭,她终于找到了这些古籍之中关于太阳与月亮的记载。 这上说,天上的月亮本来是没有光的,只是因为太阳的光落下了月亮上,所以它才有了光明。 乌素猛地睁开双眼,抬起了头,静静看着天上悬月。 她记得,小殿下是将这颗星星送给了她。 她本来在这星空里,没有属于自己的星星,所以—— 月亮被赠给她之后,属于太阳的光芒就一直落在月亮上。 太阳陨落之后,这月亮散发着的是……太阳最后的、尚未坠落的光芒。 或许,在千年之前,曾经将这枚星辰送给乌素的裴九枝,并不知道他这赠予意味着什么。 他是太阳,当他有了“想要送给她一颗星星”这样的愿望之后。 这个意志会马上贯彻现在、过去与未来。 所以便有了承载太阳光芒而生的月亮。 他才有了自己的另一颗星辰。 这月亮,本就等待着某一日,被裴九枝送给乌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