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大年三十那天,是我爸的头七。
我看着帮工将我爸下葬,垒坟,立碑,然后我付了钱。
过年出丧很晦气,要价比平时多,还难请人,我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还有借的钱。
我清楚记得,到最后我只剩一百六十五块钱。
人群散去,我和小妹在坟头祭拜,烧香纸。
小妹哭得一塌糊涂,我瞧着她也是可怜,以后除了我,她就无父无母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爸似乎是个意外。
我爸在院子里生火炉子架锅炼油,准备做烧腊去镇上卖,不知怎么搞的,他撞翻油锅,被着火的滚油活活烧了。
小妹说出事前那天晚上,我爸一直在喝酒,骂骂咧咧的,还打小妹,打累了,整晚提着酒瓶在院子里走,吐了到处都是。
我爸的精神可能出了问题,喝醉了也许想起往事,想到自己的老婆跳海了,大女儿离家出走了……很多糟心事,很容易让男人消沉绝望。
我爸入土为安,永远都不会再打我了,我也没法再恨他。
我成了一家之主。
那天从坟地回家,我买了菜做饭,用了最后一张百元大钞。我在厨房里忙活,做了发菜蚝豉炖猪手、清汤蟹丸、蒸鱼、炒蚌……
老房子更空了,家里只剩我和小妹。
我倒啤酒给小妹,她读六年级了,过年可以喝一杯。
小妹吃不下饭,手拿筷子哭起来。
我不准她哭,让她好好吃饭,往她碗里夹了菜。
我跟她说,活一天算一天,我们要好好过。
过完年,我卖掉了老房子。
在中介挂了低价卖房信息,来了一个做副食品批发生意的老板,打算在我们镇上开个分店,我家临街还比较合适。
大叔脸肥嘟嘟的,下巴一堆堆都是肉。
他挺着肚腩看了我家里里外外,还挺满意,主要是价格低,整座老宅我才要价十六万九,便宜极了。
大叔还想压价,不避讳地说我家是凶宅,再少点。
生意人真贪,他肯定打听过我家的情况。
我说一分钱都能不少,家里如果没出这种事,我怎么会贱卖老房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怕什么凶宅,请人来做场法事镇宅不就好了。
大叔笑了,当场点头拍板,夸我嘴巴子厉害。
到银行转账,大叔还不死心地问我能不能少一千,他说169没有168谐音一路发的彩头好。
我忍住气,跟大叔说,我以后还要供小妹读,很缺钱。不如你加一千,凑成十七万整给我,明天我陪你一晚怎么样。
老房子终于卖掉了。
家具半卖半送,在当天全部处理了,我只拿了随身衣物,带小妹离家。
先到市区,我买了两个诺基亚手机,一个我用,另一个给小妹,装上卡,我们记了电话号码,然后我带小妹去另一个城市的一所私立学校。
坐上班车,我松了口气。
我想象着,当大叔发现人去房空,被我放了鸽子,那张肥嘟嘟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等到大叔发现我家老宅还欠着镇上地基费、改建费、水电费和什么费六万多块,心情又如何?
但不管怎么样,他最棘手的是很快就要面对年后登门催债的人,这几年有些我爸落下的赌债、进货款和高利贷,我人走了房子还在,房主要扛的。
希望大叔能承受得住,不会被要债的人打。
他是生意人,应该能过这个坎,人嘛!难免被生活毒打,习惯了就好。
我去的是一所全日制托管的私立学校。我打听好了,带小妹去办入学手续。
从初一到高三,我为小妹缴清了六年的全部费用,15万3千块。
运气真好,我还剩一些钱,够我在学校附近租房,陪小妹过完寒假到开学。
寒假那些天,我什么事都没做,就整天领着小妹吃喝玩乐。
我带小妹去鼓浪屿,去游乐场玩,去万石植物园玩,我们还去了学生街买各种小吃,我们从街头吃到街尾,吃到肚子胀。
“这位女施主,你命中注定孤鸟绰影,飞蛾扑火不得善终。”街边摆摊算命的一个野生大师跟我说。
果不然,我摇到一支下下签,签上写了两句高深莫测的话:
“一夕烟火一夕春,半生浮华半世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