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一如既往地安静,宫侍井然有序进殿,动作麻利地换上一批灯烛,随后又静悄悄地躬身退下。烛火摇曳,偶尔噗嗤一声。乌棠斜斜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本折子,夙和就在一旁侍候着。 “夙和,你随朕多久了?” “陛下,奴十岁便伺候在您跟前,如今已整整十六年了。”夙和躬身立在乌棠身侧,恭敬非常。 乌棠向来不喜于色,心思深沉,他今日可是犯了乌棠大忌。 “十六年了。”乌棠感慨似的叹息了一声,神色莫名。“朕赐你恩典,允你出宫。如何?” 夙和噗通一声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额间便沁出了血,“求陛下收回成命,奴才要伺候主子一辈子的,求主子开恩。”他们这样的奴才,即便是得了恩典出了宫,也是死路一条。 砰——乌棠啪的一声合上折子,“你还知道朕才是你的主子。” “奴才有罪,奴才知错,求主子开恩,求主子饶命。”今日萧衍一事确是他出格了,但是太君吩咐,他也不能违逆。今日乌棠动怒,他也不能牵扯出太君,免得落得个挑拨离间之罪,只能自个儿认罚。 乌棠面色不见怒色,平静开口:“宫里的规矩你不会不清楚,自去领罚吧。” 夙和磕头的动作微微一顿,半响才跪趴在地上:“谢主子恩典。” 乌棠换了一本折子,瞥了一眼夙和:“唤倬奚近前伺候。” “是。”夙和低着头一路退至乌棠视线外,才转身出了殿外。 乌棠不喜宫侍近身伺候,一应宫侍中除了四位贴身内侍,少有人能进内殿。夙和,倬奚四人都是自小在乌棠身边伺候的,时间最短的俍笍都十二年了。宫侍看到夙和一脸血地出了殿,心中更是胆寒。要说新帝吧,也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但却是比任何一位主子都难以伺候。 “看什么看,仔细你们的皮!” 虽说夙和今日御前失了宠,但是他可是侍奉了新帝十几年的老人儿了,再如何也不是他们这些新人能随意攀谈的。听到夙和训斥,纷纷低下头干自己的活计。 倬奚进殿前看了一眼夙和,夙和冷哼了一声,似是不屑。他和倬奚自小不对付,今日他失宠,终有一日也能复宠,倬奚嚣张不了多久,他依旧是紫宸殿的内侍大总管。 这头太君又传了话来,请皇帝过慈宁宫用晚膳。 戌时,乌棠带着倬奚去了慈宁宫。萧恒看到乌棠身边跟着的是倬奚而非夙和,眼神一凛。 “阿棠,听说你今日宣了阿染进宫,还留宿宫中?” “是。” “棠儿,你宠爱凤后无可厚非,但你莫忘了雨露均沾的道理。”萧恒话头一转,“今日你也见到你萧衍表弟了吧,看在你姑母的面上,不管是封君还是封郎,至少要给个位份。” 乌棠一时无言。 “父君可知,母皇当年废黜儿臣,根源为何?” 萧恒如何不知,世族势大,盘根错节,引得乌桓忌惮,便不断打压各大世家。萧氏一族是萧恒父族,百年之家,威名赫赫。乌棠又与萧氏走的极近,萧臻在朝廷虽无实权,但是结党营私之事也没少做,如今朝堂上哪个官员和萧氏不沾亲带故,若真出了什么事,官官相护是跑不了的。 乌桓一心想摆脱氏族的控制,又怎会甘心被氏族把控朝堂,架空皇权。 乌棠没有借助氏族之力登基上位,不必受氏族胁迫,便可大刀阔斧削弱世家,将朝政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如今要是再和氏族有姻亲纠葛,又恐和先帝一样,与世家共治天下。 先帝以世家打压世家,看似各世家水火不容,实则治标不治本。世家不睦是因为有利益冲突,先帝自以为坐山观虎斗,能坐收渔利,可是一旦各世家联合,利益达到一致,架空皇权,亦或是重新扶持一位傀儡皇帝,先帝所作所为不还是前功尽弃。 萧恒又岂能不知,可是氏族和子女,他选择了氏族。他嫁入皇族便是要为氏族谋一条生路,否则他也不会拼死保住乌棠的太女之位,甚至给皇帝下毒,他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可是如今氏族并没有什么过分之举,只是想要把萧衍送入宫中而已,他难道连这点小事也安排不了么? “阿棠,你和你表弟也是自幼的情意,他入宫侍奉你,也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君染虽然占据了正君之位,但是性子和善,萧衍进宫,二人也应当相处得来。要不是先帝插一脚,萧衍早就和乌棠成婚了。 萧恒面色不由地柔和了下来,“此事为父做主,替你纳衍儿为贵君,与凤后一同入宫。” 乌棠望着萧恒,觉得心里堵了一团气,上下不得,偏偏这人是她的父亲。“萧氏一族已显赫至此,还要朕
如何优待?干脆江山易主,送与她萧家,如此,父君可满意了?” “阿棠!你说什么胡话。只是纳衍儿为贵君,你又何必如此固执?难道为父还能害你不成?!” 乌棠撇过头,不愿再看到萧恒,只冷冷开口:“父君不必多言,明日儿臣便为表弟赐婚,为他选一门好亲事。” “皇儿!你要将他许给谁?以阿衍的身份,除了各大世家,还有谁能与他相配?萧氏一族显赫,你这么做不是让萧氏和你离心吗?” “父君,只要萧氏一族安分,儿臣不会不念旧情。若是父君执意逼迫,儿臣只怕往日情分也所剩无几了。” “皇儿,你莫一意孤行,凡事以大局为重!” “父君若是不愿委屈表弟,便请父君亲自为表弟相看人家吧。”乌棠不愿说多,“天色已晚,儿臣先行告退。” “阿棠——!”萧恒看着乌棠决绝离去的身影,一瞬间颓废失力地坐在榻上。 乌棠大步踏出慈宁宫,雨后宫廷带着一丝寒气,夜风吹醒了她压抑在心中的怒意。 萧恒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并不容易,乌棠对此格外体谅,所以萧氏平时的那些小动作她都可以看在父君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萧氏如今倒是越发得寸进尺。 只要氏族安分守己,过去之事她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如今这些人手长倒是插手到她的宫闱之中,那也别怪她不留颜面。 “将宫中的钉子都拔干净。” “是,奴才即刻安排。”倬奚和夙和都是乌棠心腹,夙和善于揣度圣意,喜欢自作主张,但是倬奚却不会,他是一把刀,言出随行。 乌棠立在外面吹了一阵凉风,平复了些怒意,才回到紫宸殿,行至正门,便见君染立在门口等她。 “杵在这儿做什么?仔细莫受了寒。” 君染朝她笑笑,牵着她的手进了殿。“乌棠,我们早些休息吧。” 倬奚闻言赶紧吩咐人打水伺候人洗漱。 待人都出去,君染才抱起乌棠走向床榻。一步一步,格外安稳。 乌棠安静地埋在君染怀里,像只受伤的狼崽子独舐伤口,偏生不哭不闹,乖巧得令人心疼。 “阿染,我们快些成婚吧。”乌棠窝在君染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暖意。他那么暖,那么令人心安。 “好。”君染一掌摁着乌棠的后脑勺贴在自己怀里,无声地安慰她。君染心下无奈地叹气,打蛇打七寸,她真是把他死死的拿捏住了。她不知道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么?怎么在外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在他面前倒委屈可怜起来了。 外头烛火明灭可见,夜间又刮起了大风,呼呼作响。 …… 次日乌棠命人带着丰厚的赏赐送君染归家。皇帝大肆封赏君府,又留君染留宿的消息瞬间传遍京畿,一时间议论纷纷。 朝上御史台恭劝皇帝恪守礼仪,乌棠欣然接受,借机向礼部施压,要提前册立大典。胳膊扭不过大腿,朝臣不得已将婚期提前了一个月,封后大典定于五月十三。 五月十二,册立礼前一天,皇帝派遣官员分别祭告天、地、宗庙。告庙仪,系将皇帝纳后之事及成婚日期祭告宗庙、祖先。 大婚日,即册立礼当天,大明宫各殿早已张灯结彩,备足了鞭炮、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红蜡烛,连御道上都铺了红毡子。含元殿内设节案、册案、宝案,殿外陈设皇帝法驾卤薄。乌棠先赴慈宁宫向萧桓行礼,再到含元殿阅视册、宝,然后升座。 乌棠身着衮冕,驾临正殿,千牛卫环立左右,五品以上武百官分别侍立于东西朝堂。殿中旌旗蔽日,彩辂、仪仗、宝案、制案按不同的方向和位置摆好,只等君后入宫行封后大典。 皇帝九五至尊,不必亲自迎亲,宫中安排礼部儿女双全之臣代帝迎亲,奉迎君后。仪仗队、鼓乐队在前,迎亲使者居中,后面跟着迎亲官员、宫侍、侍卫等,一行人出了丹凤门,直奔君府而去。 君幽率全家老少在大门口跪接迎亲队伍。使者宣读皇帝迎娶君后的制,再宣布奉皇帝之命,迎接君后,司言转奉君后。君染着凤后礼服,跪受金册、金宝。拜别父母后登上乘舆,浩大的迎娶队伍便往皇宫而去。 帝后于含元殿拜天地,行封后大礼。大典结束后,凤后被抬往坤宁宫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