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宣府上的防卫固若金汤,看似松散的下人,其实等级森严,没人能越级见到贵人,仆人们顶多能跟那个长着一身肥肉,红光满面的傅管家打打交道。
玲珑除了熟悉地形,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毕竟一个小丫鬟,接触到的东西十分有限。
因此在一个起风的夜晚,我派眠狼出去,在公子宣大如迷宫的府邸里,放了一把火。火起之处是柴房,那附近是家仆的住所,向来疏于看守,他很轻易地就得了手,虽然这个冷峻的少年素来最是怕火。
那晚风很大,火挟着风势,刹那间便烧得两丈高,火舌如巨龙般游曳吞噬着一切。浓烟滚滚,把整个大宅,都笼罩其中。使它在苍茫夜色中,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烧的灯笼。这灯笼肆虐地绽放着华光,里面的人却慌张得如被困的飞蛾。
“走水啦!走水啦!快点救火啊!”人们纷纷奔走叫嚷着,一桶桶水被提来,火焰一寸寸暗下去。
“快去东暖阁看看,如果那里出了事,公子会要了我们的命。”傅管家在雪地里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脸在火光中变得煞白。
希望玲珑足够聪明!我闭目坐在客栈的**,听到这句话,仿佛是推牌九的人,骤然摸到了至尊宝!巨大的喜悦,几乎令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在内心祈愿着,玲珑小小的身躯,已经似离弦的箭一般向东暖阁奔去。
那是间不起眼的小宅子,却因位置好,日光充足,格外温暖,最宜居住。我看到玲珑的手,摸向了她怀里的匕首。
不用看,我都知道她的眼中蕴满杀意。但是我派她进去之时,只是要她去打探消息而已。甚至在她匍匐在地,向我拜别之时,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全身而退。
彼时黄叶似金,瑟瑟而落,几乎将她细幼的身影吞没。而她的誓言,在席卷的冷风中,也显得脆弱不堪。
但此时此刻,她像一枚疯狂的棋子,失控地在棋盘上肆虐冲撞着。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我甚至长啸一声,竭尽全力,叫出了眠狼,如果玲珑失手,最不济,也要带着那傻姑娘活着出来。
于是冷峻的黑衣少年,带着宝剑跃上房顶,魔魅般踏着鳞甲般的瓦片,疾速夜奔向公子宣烧的宅邸。
与此同时,玲珑如游鱼般灵巧地穿过奔走的家奴,连一丝弯路都不曾绕,跳跃飞驰,笔直奔向东暖阁。
暖阁未起火,但黑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装置着错落假山和流水的庭院里,横七竖八倒着呻吟尖叫的下人。
她握着匕首,缓缓推开了暖阁的门。
门里有一个人,他正有气无力地躺在长毛的波斯地毯上,似乎被烟气熏得要晕过去。那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有着金棕色的脸庞和健壮颀长的四肢。
见到玲珑娇小的身影,他笑了笑,一口白牙,将那笑容映得像夏天最绚烂的一抹阳光。
玲珑盯盯望着少年的脸,缓缓放开了怀里的匕首。滔天的杀意消失了,棋子复又变得乖顺,连她的喘息声,都像冬日的湖面般平静。
而我也终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扶起少年,带着他走出紧闭的房间,奔出了暖阁。院外积雪荧荧,被火光辉映,仿佛洒了一地的珠玉般璀璨夺目。
玲珑用小小的身子贴着少年,努力为他取暖,虽然他们的衣着地位,有着云泥之差,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两个稚嫩的生命,看起来就像天造地设般般配。
此情此景,令我慢慢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大事已成,余下便好办许多。我推开木窗,任冬夜的寒风,呼啸着窜入陋室,吹得火盆中炭灰纷飞,在黑暗中化为一只只红色的蝶。
远处红光四溢的偌大府邸,也像一块即将尽的木炭。原本浓烈的火光一寸寸被黑暗蚕食吞没了,待到天明时,只有几缕青烟杳杳,孤魂般散入黎明。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却又刚刚开始!
大火过后,玲珑在府里的地位像过年时的烟花般骤然升腾,仿佛仔细听,都能听得到升势划破天空的得意啸声。
她再也不用干洗衣择菜的粗活,更不会被下人们差来使去,她被派去伺候东暖阁的主人青哥儿。
据说着火的那天,便是这瘦小的丫鬟不顾性命冲进暖阁,救出了被烟气呛晕的青哥儿。之后青歌儿病了一场,也是她衣不解带,贴身服侍。而待大病好了之后,青歌就再也不吃别人端来的东西了。
冬虫夏草、蟹子黄、栗子粉,这些珍贵的美食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只有当玲珑那双纤细消瘦的小手,捧给他吃,他才会笑眯眯地全部吃光。
至此玲珑得了赏,她成了青哥的贴身丫鬟。她会带着青哥去院子里散步,也会在他疲惫时,为他轻轻地按摩。
而青哥儿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养健了身体,去决斗!
他是公子宣手下最勇猛的斗士,每次决斗都能凯旋而归,带回敌人的头颅,和成堆的珠宝。回来时玲珑会为他仔细地洗去那具筋肉纠结的躯体上肮脏的血迹。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共存着,几乎没人听到他们说话,但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彼此交流。
我敢确信,只要玲珑守在青哥儿身边,迟早有一天,会见到真正的公子宣。
因此我很快就派出了另一个人,那人是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她并未喝过我的血,与我定过契约,但是她却比任何人都听话。
“过来。”在暗夜中,女人像是一个风干的影子般飘渺的存在,我朝她招招手,她便飘悠悠地走来,长发幽幽,似裁下的一角夜色,遮住了她秀丽曼妙的脸庞。
“我让你做一件事,你要仔细听好。”我俯下身,在女人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筹谋。
她是我曾在深山中得到的一只魅,很低等的妖怪,但是却有一项无法取代的本领,那便是迷惑世人。
她会使在密林中赶路的旅人失去方向,等他们力竭之时,再将他们吃掉。
但是谁说这偌大的范阳郡,又不是另一个密林呢?我想到这里,很隐秘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