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怡是一个伶人,并不出名的那种。但是仗着一副好皮相和风趣的段子,仍然为他赢得了不少看客的喜欢。
这日下着雨,银丝似地,织满了灰沉沉的天幕。这样的雨他最喜欢了,因为既不会太大,吓走了客人,也会让人心里存着晴天的指望,在馆子里喝一壶茶,吃两个果子,听一段戏。
但是今天多了个客人,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穿着淡青色的披风,仿佛是哪家的公子,娇贵得很。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壮汉,足足有两丈高,小山般坐在他的身边。
这公子看起来似乎很有钱,他朝搭档的苍鶻使了个眼色,那个瘦小的孩子便搬来套着金色织锦的椅子,跟他演滑稽戏。
外面的雨仍缠缠绵绵地下着,客人们兴奋地吆喝起来,于是他更得意了。
他抹了抹面,坐在锦缎椅子上,如帝王般尊贵,这一举动立刻激起嘘声一片。蹲在椅子下的苍鶻稚声稚气地喊,“听说先生博通三教,请问释迦如来是何人?”
“是妇人!”刘怡煞有介事地点头答道。这一问一答,立刻让座下的观众都鸦雀无声,看客们显然被这惊世骇俗的回答惊呆了。
“怎么讲?”苍鶻故作惊讶地问。
“《金刚经》里有记载,‘敷坐而坐’,如果不是妇人,怎么会提到夫坐,之后儿子也坐呢?”
茶舍中响起了一片轻笑声,簌簌而落,仿佛细雨打在草尖上。
“那太上老君呢?”瘦弱的童子又问。
“是妇人!”仍然是同一个答案,这次有客人发出了疑惑的嘘声。
“为什么又这么说?”
“《道德经》上不是写着?‘君有大患,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若非妇人,怎会有身?”
座下有人忍不住大笑,连那个青衣公子,都不由抿了抿嘴。
童子做了个夸张的动作,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拍掉身上的灰,又煞有介事地上前问,“那宣王呢?”
“还是妇人。”刘怡摇头晃脑地答。
“啊?这又是什么道理?”
“《论语》有云,‘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贾者也!’如果不是妇人,怎么会说待嫁呢?”他的话音一落,客人们立刻笑得前仰后合,小小的茶舍,仿佛要被笑声淹没。
身材细弱的苍鶻下去收钱,大家都对这雨天中的笑话十分满意,打赏起来也格外慷慨。那个青衣公子朝身边的壮汉使了个眼色,他便往托盘中丢了一小块绞碎的银子。
如丝如絮的雨,渐渐停了,客人们相继走出茶舍,该回家的回家,该继续干活的继续干活。此时正值黄昏,天边的灰色的云朵中,透出一抹嫣红,如少女含羞带笑的脸。
“这位公子请留步。”刘怡收好赏钱,追上了刚刚要出门的青衣公子。
这名贵客站住了,站在灰色天幕下,瘦弱而高洁,仿佛一支青翠欲滴的竹。
“不知这位客人如何称呼?”他走过去,指了指盘里的银子,“这么多的赏钱,多谢了。”
“贱名不足挂齿。”他说话了,声音温润而低沉,“你的笑话,曾是宫廷中的,值这么多钱。”
刘怡愣了一愣,这确实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笑话,可是只有行内人才知道。就在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年轻的公子已经走了,壮汉缓步跟在他的身后,如一座巍峨可靠的山。
这人到底是谁呢?之前怎么从未见过?但是没功夫细想了,吃过晚饭,他还要去戏院里跟同行一起演出大戏呢。
他高声叫着搭档的宝儿,也就是那个瘦弱的苍鶻,两个人在茶舍里胡乱吃了。就踏着满地的泥泞,匆匆忙忙奔赴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