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苏在门外叫破了嗓子,周兴伟始终不肯开门,虽然刚刚他什么都没说,可她隐约能感觉到,周兴伟状态很不好,不光是脸色浮肿,黑眼圈也很深,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休息好。她当然不相信周兴伟所说的明天会去上班之类的鬼话,这么轻易放弃不是她的个性,她决定在门口守株待兔,明天天一亮,兔子必定会出门,那时就是她出现一网打尽的时候。
考虑到周兴伟出行必定是骑电动车,江落苏折回厂里,专程把她的小电驴骑了出来。当然不能再去周兴伟家门口打草惊蛇,她把车停在周兴伟家斜对门的那间废弃瓦房背后,周兴伟一旦出门,必须要从这条路经过,到时候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后头,来一个瓮中捉鳖。
周兴伟这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多,将近十点,江落苏终于看见他骑着车子出门。车子刚从瓦房前驶过,江落苏便戴上头盔小心追赶,她始终控制着车距,就是怕离太近周兴伟会通过后视镜认出她。好在周兴伟一路都骑得很快,并没有留意后头的车辆,江落苏就那么跟了一路,直到车子驶入东阳大街,周兴伟把车停下,他迈上了一层狭窄的楼梯,江落苏看着他走进了一间头顶写着网吧的建筑里。
江落苏上一次进网吧还是十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有个飞车的游戏正流行,她也沉迷过几天,那阵子她刚学技术不久,满脑子想着游戏,干活频频出错,后来她果断戒了游戏,不让自己继续玩物丧志,这才慢慢学出了一手好技术。
十年后的网吧和十年前并无差别,一进门就被刺鼻的烟味儿席卷,耳边响起的是参差不齐的鼠标按键声,还有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因为输了游戏而破口大骂的粗言秽语。江落苏穿过一层层黑色的电脑屏幕,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轻巧地走过去,站在周兴伟背后一动不动,看着他屏幕上的游戏人物正在向敌人恶狠狠地挥刀,而周兴伟似乎已经全身心投入到游戏中,脊背绷得笔直,江落苏从他的后背感受到了浓重的戾气,仿佛那个屏幕里挥刀的不是虚拟人物,而是周兴伟自己。
江落苏瞬间被引爆,合着她担心个半死,又怕周兴伟请假是因身体有恙,还怕他是生活中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却没想到这臭小子竟然是请假躲在网吧里打游戏。这么一分析就全解释得通了。臭小子沉迷游戏,定然是没有心思上班,找董自成借钱估计也不为了别的,必定是都冲进了游戏里。这么一想,她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周兴伟的脑门就是一巴掌,周兴伟正处亢奋状态,暴怒回头,一看是江落苏,刚要骂出口的脏话硬生生又憋了回去,只冒出一句:“怎么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江落苏腋下的包成了趁手的武器,“你个小兔崽子,你个猪头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昨天一夜没睡,就站在你门口蹲你,你倒好,请假给我泡网吧,你还玩游戏,我让你玩,我让你玩。”
周兴伟正值二十啷当岁,被一个女人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暴打,面子上很过不去,身上倒没怎么痛,只是整张脸涨得血红,他忍无可忍,一把挥开江落苏的手,歇斯底里道:“你凭什么管我?这个世上早就没人想管我了,你又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吗?”
“我是你老板,”江落苏回答得铿锵有力,“也是你姐!”
周兴伟明明刚刚还像一头已经竖起角的水牛,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怒气骤然消散。他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是她姐姐的人,埋藏在心底的委屈再也隐藏不住,他突然掩面痛哭起来,和江落苏隔着半米的距离,他哭得浑身颤抖。江落苏又怎么可能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足够把面前的少年拽出谷底。
周兴伟用了一个小时才终于平息情绪,江落苏一句安抚的话也没说,她知道成年人的情绪有时候更需要一个出口,能这样肆无忌惮哭出来的机会并不多,大哭一场反而对释放压力有所帮助。
等确认周兴伟没事,江落苏带他出网吧,在附近不远的一个奶茶店找了个位置坐下。周兴伟不是因为身体原因频繁请假,说到底这是一件好事。江落苏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兴伟才说:“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爸早就死了,我奶奶是个瞎子,我妈,”周兴伟说到这突然迸发出愤怒:“我妈她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她嫁人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在家里住,她说家里日子太苦,她想过好日子,可是我已经很拼命了,我每个月都把钱寄回去给她,就是想让她吃饱穿暖,她答应我的,会好好照顾我奶奶。她想过好日子,我已经在努力了,我1岁出来打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为自己花一分钱我都会心疼,一直以来我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可你知道吗?哪怕是这样我也从来没觉得苦过,可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爸爸死了,妈妈也要走,这个家都已经散了,我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江落苏纵使平日里再要强,此刻也已经被眼泪侵袭。她从前知道周兴伟家里穷,却没想到他心里竟埋着这样的苦楚。她在懵懂年纪就尝过这种被至亲抛弃的滋味,她感谢她妈,丢下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玩意儿,她花了二十多年逐渐治愈那番痛苦。她这一路已经走得比同龄孩子难上很多,周兴伟比她更难,吃的苦更多,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哪怕他吃遍了苦头,铆足了力气,也留不下那些狠了心要走的人。
江落苏说得坦率随性:“她们要走就让她们走呗,咱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这世上谁离了谁都死不了,怎么?你妈走了你就努力没意义了?你这么想是大错特错,如果我是你,我反而会更努力,我要做出一番成绩,让她后悔,为什么不等一等,等我们强壮起来?”
周兴伟吃惊地抬头,她听出了江落苏的这番安慰并非不痛不痒的局外人,更像是个深受其害的亲临者,他看着江落苏逐渐走神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妈也要改嫁?”
江落苏猛然间回过神,对准周兴伟脑门就是一颗爆栗,“你当全天下的妈都和你家的一样啊,”她付钱走人,警告周兴伟:“打起精神,回去理个发洗个澡,下午我必须在工位上看到你,记住,努力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