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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心

“刘叔,”澜淙叹道,“很多事,就算您本身不在意,可当主上在意,当下属的,也该去在意。大事另说,小事言谢便可。” 刘延武抬眼,没想到一向肆意而活的澜淙竟有这般觉悟。 想了想又觉得正常。 别看这家伙表面吊儿郎当、风流不羁,实际却是个明白人,认真说起来,在这含凉殿中,再没有谁比他更懂得洞察人心。 也是因此,平日里听得他与小公主说说笑笑,乃至在公主耐性边缘疯狂试探,众人才见怪不怪。 刘延武:“你是说我不识趣儿?” 澜淙哑声,无奈。 这夹枪带棒的…… 干脆带了些调侃的语气直言:“是您太识趣儿了。” 刘延武失笑,“行了,也别在我这儿多管闲事了,回去歇息吧。” 澜淙该说的也都说了,遂起身,桃花眼轻垂,“走了走了,不惹您烦。” 刘延武头也不抬,抬起胳膊肘儿摆了摆,示意他赶紧出去。 澜淙没忍住悄悄瞪了他一眼,迅速溜了出去。 等到房门关上,刘延武才停笔,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已深。 灯芯长了,蜡泪堆叠,火光跳了老高,几缕黑烟直直往上升。 刘延武看到,拿起桌角的剪刀,将灯芯剪短,拿开时手抖了下,差点将剪刀掉了压在蜡烛上。 稳住手,惊出了一身冷汗。 整理好账簿,起身准备歇息时,才发现,这冷汗哪是因着被惊到呢,是他跛了的那条腿又从骨子里泛出疼来。 刘延武弯下身子,手费劲挪动这条不听使唤的腿,咬牙忍着挪到了床榻边,喘着粗气囫囵躺下,再没半分力气。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天不亮,南宫姣就亲自领着泗垣敲响了刘延武的门。 她记挂刘叔的腿,自幼时一直记到了现在。 像某种感应般,每次刘叔腿疼时,分明不曾告诉任何人,可她就是能知道。 进了门,南宫姣抱臂立在门口,冷着脸看泗垣为他看诊。 冷面的威力巨大,屋内的每一个人大气儿都不敢出,动作间摩挲袖子的声响清晰可闻。 腿疾已有多年,要治好也不是一回两回的工夫,甚至一年半载的都算得上快了。 治疗期间,所受痛苦比平日里发病时更甚。刘延武已经算是非常能忍的了,此刻依旧痛得不时溢出压抑的痛呼。 南宫姣面色越来越沉,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往下沉。 刘延武脸色惨白,冷汗从抖着的皮肤不断滴下,开口时气力有些衔接不上,字句断断续续:“您,您先出去吧,这般,连大夫,都紧张了。” 仰头看着他的小公主,竭力弯起唇角,挤出一个不成样子的笑容。 他实是不想让小公主看到他这般模样,也不忍心让她跟着他一同难受。 南宫姣也明白,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也没走太远,十分不讲究地,就在几步开外的楼梯坐下。 门关上,里头的声音半分听不到了。 南宫姣不由攥紧了手指。 这种时候,看不到要比看得到更让人担心。 南宫姣想到过往,想到她从小到大,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寻大夫为刘叔诊治,又一次次地失望。 越失望,她越担心,担心病情恶化,担心刘叔因为痛苦年年岁岁地越来越煎熬,担心腿疾无形中夺走刘叔的寿数。 越担心,她越等不及去寻新的大夫。 她不信,这世间就没有能治好刘叔腿疾的人。 到了如今,这情绪偶尔会进入梦中。 或是梦见刘叔的腿彻底好不了了,只能卧床日日受着折磨。 或是梦着得遇回春的妙手,刘叔被彻底治好,能跑能跳,还能使一身武功。 梦醒,或是后怕,或是怅然若失,总归难过。 于是每一场治疗,都像是豪赌,赌人事,更赌天命。 南宫姣弯弯唇角,祈祷般仰头遥望那光亮处。 望晨光渐亮,成了暖洋洋的杏黄,自大大敞开的殿门波光粼粼地淌进来,为光可鉴人的青砖镀上了一层金色,也淹没南宫姣绛红衣袖中垂下的嫩白修长的柔夷。 光久久未移开,直到静谧的脚步带来了两个高大的身影,并肩而行,躬身停在南宫姣面前两步开外。 挡住阳光

,也带走了她指尖的暖意。 “主上,澜瑛阁最新的奏报送进来了。” 南宫姣知道,最近几日,每日这个时辰,奏报都会直接送入宫中,澜瑛阁内无数事宜、千头万绪,都等着她拿主意。 她身上背负的远远不止自己,不止几人几十人,她背负的,是数千数万个家、乃至氏族的希望。 这些年,百姓饥苦贫寒,乃至饿殍遍地。 在众多人眼中,澜瑛阁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无论世道如何艰难,只要入了澜瑛阁,哪怕只是个临时的帮工,也起码能有一口饭吃。 于是朝廷越荒唐,越不作为,澜瑛阁的影响力就越大、越广。 京畿还好些,越是荒凉之地,受官绅贵族压迫越重,澜瑛阁的地位就越神圣。 连朝廷都无可奈何的所在,无人不心向往之。 自然,也有另一些人,无时无刻不想着除掉澜瑛阁。 这些奏报之中,日日都有一大半儿是关于此事。 南宫姣让他们搬来桌椅,临时立了屏风略挡了挡阳光,一头牵挂着屋内的刘叔,一头一份一份地据奏报上的内容给出批示。 日头渐渐高了,淌进来的阳光如潮水般退去,金色河流变成了耀眼的白,一点点缩到了赤漆泛着褐色的,高高的门槛外。 屏风撤了下去,古朴的雕花大梁高悬头顶,彩漆雕绘艳丽华贵,却被南宫姣一身红装衬得黯淡,更比不上那一张姝丽面容。 玉指纤纤,轻轻合上面前一份奏报,静悄悄起身,淡淡一句:“行了,都发出去吧。” 就要往刘叔屋里走去。 却忽闻卫瑛开口:“主上,午膳备好了。” 南宫姣回头。 什么时候,卫瑛会开口说这种话了。 卫瑛垂眸,“您不妨用了再去。” 南宫姣:“有话直说。” 卫瑛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抿唇不语。 南宫姣直直看着他,忽而轻笑,“澜淙让你来的?” 卫瑛低低应了声是。 南宫姣了然。 如他所愿,往外走去。 入了前厅,午膳备好是真,桌边那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也是真。 南宫姣就当没看见,径直往上首一坐,执起筷箸施施然用起膳来。 澜淙和这人打着哈哈,也请他一同上桌用膳。 卫瑛默不作声立在南宫姣身后,视线微微低垂,耳听八方。 来人名唤哲牵,是新任的内卫指挥使,道是奉皇帝令,来请她这个长公主殿下。 是的,新帝登基,她这个帝王姊妹便成了长公主,登基大封前朝后宫时,后宫里头一个就是她。 甚至在皇后之前。 你来我往的机锋声里,南宫姣慢条斯理吃了顿饱饭。 筷子往桌上一搁,轻轻一声响,澜淙咽了声,哲牵也随着一同看过来。 南宫姣款款微笑,“我一介深宫之人,实在不知该如何与镇国将军这样的大英雄说话,便不擅自叨扰大将军了,烦请您代我向大将军致歉。” 什么皇帝令,皇帝令,能是指挥使来传? 哲牵面上顿时不自然,清了清嗓子。 无论真实目的怎样,让人一眼看穿,他还在这儿说了半天,面上实在臊得慌。 皎月公主这个软柿子,也没意料之中的好捏。 哲牵危险地眯起眼睛:“长公主殿下是定不肯跟下官走了?” 南宫姣清凌凌一双眼带着浮于表面的笑意,看着他,一声未作。 再怎样,她也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大长公主,镇国大将军权势再大,也不至于就这样大喇喇带走她。 能有什么,无非是想借她来探澜瑛阁的虚实。 如此,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哲牵更不可能做这样顾头不顾腚的事。 哲牵好大一个没脸,面色沉下来,“公主……” “待过两日,我定亲自去向皇兄请罪,便不劳指挥使烦心了。” 这是连他的最后一句也堵了回来。 瞪了半晌,南宫姣一派老神在在,气得哲牵狠狠一甩手,领人直接走了出去。 “宫中真是,从不缺这样的人。走了一个松大监,又来了一个什么哲牵。” 澜淙看着这人的背影,凉声道。 “他们不是同样的人吗?”南宫姣冷笑。 松大监与镇国大

将军,无非一个没本事些,一个有本事些,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何况,对于镇国大将军来说,自己的亲外甥当皇帝,权势地位更上一层楼,朝野之内无人匹敌,自然肆无忌惮。 “你们也快些用吧,让重新上一桌。” 南宫姣离席。 此刻才终于腾出空去看刘叔。 刘延武那间房向阳,此刻却关了窗拉上帘子,药薰艾灸的味道扑鼻。 床榻那边垂了床帐,里头掌着灯,隐隐在帘上映着些影子轮廓。 南宫姣顺手带上门,停在门口,里头时不时的痛呼已经嘶哑,听着让人心揪。 半晌,里面一直不曾停歇。 这样的治疗,对于大夫与病人来说,都是考验。 南宫姣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回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一句两句的安慰关心,也只会打扰。 门合上,门两旁的守卫低身行礼。 “警醒些,里头有任何不对,立刻来报。” 两人应是。 这两位是为了今日,特意抽调入宫的暗卫,与他们平日里的职责相比,守门的活儿实在再轻省简单不过。 自早到晚,一直到三更天,泗垣才从屋内出来,勉强精神写了后几日的药用方子,出门时走路都打颤,被澜淙粗鲁提溜着送出了宫去。 床帐被轻轻拉开一些,屋内只留了一盏烛火,也足以看清,刘叔昏在床榻上虚弱的模样。 其实午后不久他精神便支撑不住了,一直到治疗结束,昏过去好几回硬是让泗垣生生想法子叫醒,最后结束终于可以放松时,只一瞬息就彻底昏了过去,动也不动。 含凉殿伺候人的内侍终于派上了用场,为他擦身守夜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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