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奕总算赶到了。 韩奕上前一把揪住傅炎恩的后领将他提起，一拳击去，傅炎恩的嘴角瞬时渗出一丝血红。 韩奕喝道：“今日是翊淑妃芳辰，你居然敢对贵人行凶，该当何罪！” “韩大人，”我冷冷开口，“方才莲美人与傅公公所说，贵妃娘娘与本宫都听得一清二楚，皇嗣之事非小事，还烦韩大人查个清楚。”说罢瞥向缩在墙角的语漓，只见她花了脸呆若木鸡地看着我。 宗政若兰这时方才回过神，冲上前掴了傅炎恩和语漓一人一耳光，愤恨道：“原你二人是兄妹，枉我这些年对你二人疼爱有加，一个跟我多年似忠心耿耿，一个又出自我宗政府为我义妹，可居然在我眼皮下干出谋害皇嗣之事！给本宫押到教所去好好审问！” 韩奕一颔首，“微臣定当查个清楚。只是时辰不早了，还请二位娘娘前去明珠殿。” 我不再看他们，春玉搀着我转身离开。 “翊淑妃！”语漓连滚带爬扑到我脚下拽着我的裙边哭喊，”翊淑妃救我……翊淑妃！此事与我无关啊淑妃娘娘！“ 宗政若兰上前一脚蹬开她，“你个贱婢，枉你现在还冠着宗政姓氏，真是给宗政家抹黑！” ===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大殿上的，迎上卫弘关切的目光也只无力地扯出一丝笑容，空洞地望着眼前秀丽多姿的舞女们怔怔出神。 孩子啊，我的孩子，我还未能见你，你还未能见你远在边关的父亲，我们竟已缘尽。谋害你的人居然是出自宗政府，我该怎么向你的父亲交代啊。 不多久，一个内侍匆匆赶到桂子淮身边耳语，他听罢瞧了我一眼，快步走到卫弘身边悄然而语。卫弘沉吟片刻，悄声交代了几句桂子淮便退下了。 他将手覆上我的手紧紧握着。 我却感不到一丝暖意。 今日，是我的生辰。 今日，我终于知道了谋害孩子的凶手。 我定要让罪人以身殉葬！ 我努力扯出微笑，探身伏在卫弘耳边，娇声道：“陛下，今日臣妾求陛下一份儿赏赐。” 卫弘侧目睇着我，唇角勾起一丝笑容，“爱妃想要什么，只要是朕能给的，一定应允。” 我呵气如兰，贴着他耳边，一字一句说出：“臣妾要亲自送他们上路。” 席间歌舞丝竹还在继续，众嫔妃不断向我祝酒，我一一微笑应对。 这不过是后宫一贯的虚与委蛇，好生无聊。 卫弘始终微笑着，微笑对我，对众人，唯独双眸中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 夜里的绣岭宫，连绵宫宇的轮廓掩映在火烛灯光中，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阴森而寂寥。 我随春玉一步步向掖庭深处走去。 春玉问我先去哪边，我垂眸想了想，笑道：“好像要和莲美人说好些话呢，那就先去送傅公公吧。” 傅炎恩似是被毒打了一番，颓然地伏在地上，身上白衣透着几处血红，手脚皆被麻绳缚住。听见我们进来了，不过是睁开眼瞧了一下，便又闭上了。 我冷冷开口，“你想和本宫说什么。” 他晃晃头，蹭得身下干草嚓嚓作响，“方才在绿阁边就不想说，此刻更不想。还请贵人快点动手，让我死个痛快。” 我向他走近几步，春玉忙拉住我，我轻抚开她的手，直盯着傅炎恩，“你为谁指使？” 他笑了，“无人指使。” “胡说！你一个内侍，何苦大费周章害一个皇嗣。” 他猛然睁开眼，扯着脖子朝我喊：“因为我恨你们，凭什么你们高高在上，我要断了命根给你们做奴才！”他眼中精光乍现，“这么多年了，我受够了！别说一个皇嗣，只要有我都要杀！我要你们都断子绝孙！” 我紧紧握拳，指甲戳得手心生疼，“你还干过什么？” 他突然疯狂地笑，笑得接不上气，又喘了一会儿，才说：“翊淑妃，何苦费那么多口舌，动手吧。” 我欲再问，他又发狂般地喊，“杀了我啊！动手啊！” 他疯了似的一直喊着，猛然坐起身双眼圆睁盯住我，春玉迅速将我拉开好几步挡在我身前。只一瞬，傅炎恩忽然身形一顿，两眼一瞪，血水泉涌般地从他口中涌出，随即，他的身体重重倒下。 双眼依旧直直瞪着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我愣住，突然气血上涌，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冲到门边呕了起来。 “娘娘，”春玉稳如静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罪人咬舌自尽了。” 我扶着墙直起身，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抹了嘴边秽物。 抬头，望见下弦月悬在天边。 呵。 去年的今天，一样的银月下，我与一众将士围着篝火，尽情畅饮。那天的肃州，下了一夜的雪，篝火腾起的热浪使得空中雪花上下翻飞，如精灵舞者一般，映着火光，晶莹闪耀。 那晚棠少温柔的情话仿佛还在耳边，温热的喘息仿佛还在唇边……然而，此刻，我置身在这脏污之地，一个活生生的人刚刚在我眼前惨亡。 因我而亡。 也许这只是个开始。 我任由春玉搀着前去语漓的羁所。 语漓被两个嬷嬷看着，倒没受过刑的样子，只是依旧妆容凌乱衣衫不整。 见到来人是我，她不假思索便扑上来，两个嬷嬷上前拉回她，她扑在地上好一阵折腾，双手死死拽住我的裙边不松手。 宫装锦缎顺滑，襦裙被她这一拽险些滑落，吓得我赶紧弯腰用手臂压住。 嬷嬷见状以为是我受了惊吓，一掌劈到语漓腕子处，疼得她终于松开了手。 春玉紧忙帮我理好衣裙，月白的裙边已被她揉得脏污。 语漓被嬷嬷拉回扔在地上嚎啕大哭，间或声嘶力竭地喊我救她，嬷嬷们又厉声斥责，眼前一片混乱。 我冷冷看着她，心里只觉厌恶。 蓦地她突然止住了哭声，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如她的哥哥那般。 只是，傅炎恩眼中透出的是凄狠决绝，而她，却是要求生。 我知道在我来之前，已有内侍前来宣旨，将她褫夺封号，降为庶人，另行发落。 我该怎么称呼她呢，呵，这真是个问题。 让春玉请了两位嬷嬷出去，监室里只留我和她。 我瞥她一眼，“你莫要再喊我救你了，我为何要救你。” “我是无辜的……”她瘫坐在角落，眼睛迷茫地看着我。 不想再看她的嘴脸，偏过头漠然问道：“如何无辜？” “我并没有下手，我只是找来哥哥要的东西，”她眨巴着眸子满含期待地看着我，“是他，是他将药拌在你日常饮食中！” 还真是个好妹妹啊，不问哥哥的死活，还将一切都推给他，只想把自己撇干净。傅炎恩骂她不争气，还真是骂对了。 我向她走近了两步，问道：“药物是谁给你的？李逢德么？” “是的。因为一直是他调理你的身体，我便直接找到他。“ “他为何帮你。” “此人贪财，只要给足银子就吐东西。” 我心下冷笑，宗政若兰啊，这些年你身在后宫周围都竟是些什么人。 我睨向她，“你一个美人，月俸都不足以支撑日常奢靡的开销，何来钱财买通御医？” “是哥哥给我的……” “这么说，敷衍恩是主谋？可他为何要对我下手？” “我跟他说我恨你，他便说想办法帮我。” “这几年我何时得罪过你，你要如此待我？！” “都只怪你自己，”她惶然笑着，“你为何什么都跟我抢，在府里你抢我少爷，我入宫你又进宫抢我的圣上，你有了身孕都不放过我，你惹怒圣上，圣上终于想起我了，可你又将他抢走！“ 她说着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眼泪啊。 “说完了？”我嗤笑道，“你可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你才命比纸薄！”她尖叫着，“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当着你面前把他杀了！“ 这个疯子！我一时气血上涌，冲上去扑倒她，双手扼住她的脖颈。 她奋力掰我的手，无果，又张着手乱抓，抓掉了步摇，扯掉了璎珞。 她瞪着血红的眼看我，“我诅咒你在宫里受我受过的苦……无人待见……孤独终老……” 我加大手上力道，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现在只想让她给我的孩子殉葬。 看着她狰狞的眉目和渐渐苍白的脸，方才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又闪过一遍—— “诅咒你在宫里受我受过的苦……无人待见……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