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章鱼的触手每一根都粗到时寒黎双臂环抱都无法合拢,它们在眼前缓慢地浮动,给她的视野造成了很大影响,惊鸿一瞥之下,她看到了某种动物的一截身体。 的确是一截,它的身体同样隐没在黑暗中,她的手电光扫射过去,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而这一小片区域,完全无法望见那东西的头和尾,甚至认不出那是属于哪个部位……而它甚至还没有接近! 手电的光也被触手分割得一段一段,在光影闪烁间,那道身影还在不断地向着他们靠近,时寒黎感到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她呼吸凝滞,头皮仿若炸开,忽然另一根触手挡在了他们面前,没有缠绕住他们,只是恰好遮挡住了他们设备的光。 时寒黎关掉了手电,同时给其他人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跟我做"。 几人麻木地关掉光源,世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在那个生物尖锐的声波之下,是几人粗重的呼吸。 "时……时哥,你看到了吗?你们都看到了吗?"白元槐的声音压得极轻,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有一个东西过来了,它好像……好像比这个章鱼还要大!” 章鱼的体积如果要找个类比,就是像个移动的岛屿,这种巨物虽然庞大,但是放入大海中并不算什么,甚至当它闭着眼睛伪装,他们都无法发现它的踪影。 但那个刚来的东西不一样,刚才每个人都看到了它的一部分,明明还没有接近,身躯就已经侵占了他们的整个视野,他们看到了仿若岩石的皮肤,上面长满绿色的水生植物,不用细看就知道它的身上一定携带着一整个独立的生态圈,如果要找个现实的形容来类比,那就是大陆! 它极为缓慢地在大海中游弋,如同沉没的失落大陆,这只章鱼和它对比起来都显得小巧起来,它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这海洋中的一块顽石,等待着对方游过。 随着它的接近,上方逐渐被阴影遮蔽,这阴影将章鱼覆盖在其中,慢慢地游过去,望不见它身躯的尽头。 在这种极度紧张和压迫的感觉下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起来,没有人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被遏止了一般,直到它完整地路过他们,时寒黎从缝隙中望出去,需要将脖颈角度扭到最大,才能勉强将它的尾巴轮廓看过来。 像是一头巨鲸。 鲸发出的声波频率很小,人类一般很难听到,但 是现在人和动物都经过了几轮变异,能不能听到不好说,那东西究竟是不是鲸也不好说。 时寒黎望着它走远,脸上的凛然还没有消失。那个怪物走了,这个还在控制着他们,虽然从刚才的举动看起来,这只章鱼似乎在保护他们,但谁敢肯定这种上古怪兽是怎么想的。 然而很快,章鱼困住他们的触手竟然慢慢放开了,时寒黎立刻脱身出来,其他人也陆续跟出,水下水上都没有人说话,他们浮在这只举止怪异的章鱼面前,一片沉默。 “各位,你们有没有觉得……它刚才好像是在保护我们?”白元槐的声音还发着抖,声调有些怪异, "要不要做个实验,我现在扭头就跑,看它会不会过来抓我?我有绝对闪避,应该能死里逃生一次……吧。"a………… “现在有这个必要冒险吗?就算不做实验,它想对我们做什么,我们也反抗不了啊。”程扬苦着脸,一直在往时寒黎脸上看,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时哥说句话。” 殷九辞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也猜测它是在保护你们。刚才透过摄像头,我看到的比你们更多一些,那个……东西,看形貌很像是一头鲸,但它有腿,我们假设它的进化原型是鲸,那么它的视力就很差,章鱼刚才有意识地遮挡住了你们的灯光,说明它不想让自己和你们被发现。这个举动很无解,但目前只能这么猜测。" 他的声音突然优豫一下:"……时寒黎,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所以我同意白元槐刚才的提议,这能看出它对你们的态度。该死的,这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诡异的东西和情况出现得太多,他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白元槐就要动作的时候,时寒黎却抓住了他。 时寒黎摇摇头,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慢慢地向这个庞然巨物靠近。 章鱼静静地漂浮在这里,没有拒绝时寒黎的靠近,也没有对他们再次出手,它甚至没有离开的意图,就这么等着这个渺小的存在向它靠近,对它伸出相对而言纤细若水草的手臂,抚摸上它的"额头”,或者说,那只是一片皮肤。 在两个异类的皮肤相互接触到的瞬间,周围的海水发出轻柔的震荡,一阵悠远柔和的嗡鸣在海中轻轻响起,小岛般的章鱼再次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章 鱼的眼睛十分深邃,它们有着复杂的结构,因为过高的智慧,许多人都恐惧于直视章鱼的眼
睛,此时这些有幽缘色的眼睛全都望向时寒黎一个人,一种古奥玄妙的氛围笼罩住着片海域,明明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物种,此时却仿佛产生一种灵魂的共鸣。 章鱼的每一只眼睛里都有着一个深邃的幽谷,人类无法看出里面包含着一些怎样的情绪,但它的确没有排斥时寒黎的靠近,发出的嗡鸣甚至带着些柔软,和方才巨鲸的尖锐截然不同。 这景象惊呆了所有人,时寒黎凝视着章鱼的一只眼睛,耳麦里传来白元槐犹豫的声音:"时哥……原来你们俩认识?” “瞎说什么呢。”程扬下意识地说,但是说完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情况,于是又呆楞在那里。 耳麦里传来长长的呼气声,是殷九辞,他好像刚刚掉掉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不幸中之大幸……这章鱼真的对你们没有敌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为了防止发生变故,你们还是赶紧回来吧,时寒黎?" 时寒黎知道殷九辞说的是对的,她的理智告诉她的确应该这样去做,但是她望着章鱼的眼睛,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她感觉这只章鱼似乎在……高兴?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见好像确实暂时没有了危险,众人紧绷的心情好歹放松了几分 白元槐嘴里的火车又开始鸣笛: “说真的,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本,我觉得时哥一定就是那个主角,看看他这都是什么配置啊,说不定刚才那只什么东西遇见时哥,也会突然这么俯首称臣……” 突然章鱼抬起一只腕足,在所有人遽然惊恐的神色之中,它捧起一滩烂泥……糊到了白元槐身上。 一片寂静。 连时寒黎都呆在当场,几秒钟的呆滞之后,李慕玉惊愕地说:"它能听到我们说话?!" 白元槐把面镜上的海泥抹下去,露出他面镜后苍白震惊的面孔,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时寒黎迟疑地收回手,她向后退去,却见又一只触手伸了出来,用尖端轻柔地拉住了她的腰。 鉴于它长得实在太凶残,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时寒黎卷起来吞下去了 ,但时寒黎没有感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恶意,更像是一种挽留。 别说别人了,现在时寒黎自己都不由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不会自己真的和这只章鱼认识吧? 正在这种匪夷所思的迟疑问,时寒黎忽然感到腰部传来拖拽的力量,这只章鱼在拉着她往下游! 它的意图十分明显,程扬和风栖条件反射就要去拉时寒黎,白元槐慢了半拍,但时寒黎摆摆手,不但没有挣扎,反而随着章鱼的力道向下游去。 三人既焦灼又无可奈何,他们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不明白时寒黎究竟要干什么。 这深海底下有着什么完全无法看清,万一这怪兽是要把人拖回自己巢里去做储备粮,不是更加难以逃脱了吗? 时寒黎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她打开手电,回身对着他们晃了一下,三人也重新打开灯光,在深海中孤寂地向下照去。 现在下潜深度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米,哪怕有着专业设备,这也远远超过人类所能抵达的极限,只有二阶的白元槐呼吸越来越重,风栖担忧地让他先回去,被他坚决地拒绝了,他说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现在没有跟着时寒黎去,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男主的诡异直觉。 此时时寒黎也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只章鱼是要带她去看某种东西,所以这个深度下她也感到有些吃力,但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们游过一片逼仄的黑暗,这个深度本该有一些水生物,比如长相奇特,上颚与身体连在一起的吞噬鳗,比如长得像骷髅,却是海中最凶猛捕食者之一的缝蛇鱼,再比如深海龙鱼,吸血鬼乌贼,身体两侧有六条鳃裂的皱鳃鲨……深海就是另一种丛林,能在这种深度下生存的,没有一个善茬。 但是由于这只章鱼在这里,这片海域此时空无一物,所有生物都迁走了,犹如旷古的无人区,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将深海的恐惧发挥到了极致。 在游过这片对章鱼来说相对狭窄的通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每个人都震撼地屏住了呼吸。 一座雄伟的城市遗迹展现在众人眼前,因为所在的位置比较高,城市的全貌几乎尽收眼底,能看到它曾经广阔的领土,即使现在只剩下遗迹,也能看到上面恢弘的建筑群,宫殿,交通,以及在陆地上绝对属于高耸入云的尖塔,全都清晰可加,它们被海水腐蚀,长满海草,但是居然还可以 看出这些建筑曾经的颜色! “阿黎,拍照,快拍照!”风栖第一次发出如此激动的声音,“我好像猜到这是哪里了,快先拍照
!" 时寒黎低头看了一眼,之前为了辨别方向,她的吊坠始终开启着,她点开录像功能,此时章鱼缠在她腰上的触手松开了,她向那座城市游去。 游了一段距离后她回头望去,章鱼静静地悬停在原地,它的眼睛没有全部张开,只睁着了了几只,它们缓慢地眨动着,注视着时寒黎游向那座城市。 “阿黎,我之前对世界地质变迁很感兴趣,专门看过一些,里面讲过一些突然消失大陆,因为没有找到过证据证明它们存在过,只有一本游记证明有人来过,所以一直只认为是假说。"风酒跟在时寒黎身边,他语气很快,夹杂着一股浓郁的兴奋,"大部分大陆在消失的时候都没有踏入明时代,但是有一个大陆,据说曾经有过辉煌的明,有人猜测它在消失的时候甚至已经有了蒸汽器械的发明,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那个大陆!" "阿栖你是说''''云海大陆''''?"程扬显然也看过这个说法。 风栖肯定地点头:“没错!我刚才看到下面有疑似火车轨道的遗迹,与它同时代的其他大陆那时候都还处于铁器期,会台炼金属,但还没有出现过自动化的机器,传说当年有人因为海难误入过这片大陆,见识到了犹如神迹的生活————也就是机器,再加上这块大陆单独存在于海上,常年处于海雾之间,所以被命名为云海大陆。” 这种传说方面,其他人就明显不擅长了,殷九辞皱着眉,“我听说过这个假说,但是地理科学界的正统认知还是认为这个地方是虚构的,所谓的《云海游记》,也只是古人编纂出来的小说。" “但是怎么解释里面对机器的各种描写呢?反正现在都到这里了,究竟是不是,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风栖说, "云海大陆曾经的科技和艺术都是世界顶尖水平,这里可能就是他们曾经的主城区,阿槐真说对了,如果没有跟上来,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风栖身上总是有一种浪漫到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即使他今天会死在这里,他也为看到如此高艺术造诣的城市而感到满足,这是艺术家的证道。 既然已经来了,怎么可能不下去看一看,时寒黎用吊坠拍了几张全 景,然后慢慢降落。这里已经是水下两干米左右的位置,她行动滞涩,呼吸困难,所以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探索,只能尽可能多留下一些影像,方便日后研究以及证明。 “如果我们还在和平年代,这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只可惜……”风栖停顿下,又笑了,“不过这也算是有好处,人类之前不可能下潜到这个深度,就算下来了也不知道这座辉煌的城市就沉睡在这里, 末世剥夺了它重见天日的机会, 但也给了世人发现它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缘分。” 时寒黎又回头望了一眼章鱼,它没有再看着时寒黎了,而是和他们一起将目光投注于这座沉没的城市,目光深邃悠远,似观察又似怀念。 时寒黎扭回头,她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一窍不通,对艺术和建筑也完全没有造诣,但她能看出来这座城市曾经的宏伟,那些龟裂斑驳的痕迹盘亘在坍塌的建筑上,上面不有着褪色的图画与字 根据风栖所说,这块大陆已经沉没几千年了,这里有着多种水下生物寄生过的痕迹,却仍然还能看到这些字的痕迹,不得不说这简直是奇迹。 “这种字和已知的任何语系都不一样,但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风栖沉思的声音传来。 程扬看了看,又看了看,还伸手去摸了摸,突然发出震惊抽气。 “等等,这怎么和瓦尔族的字那么像啊!” “什么?” 时寒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曾经好歹算是个网上冲浪大学生的程扬犹豫地说:"我也不太确定,之前很多人都以为这个种族并没有真正存在过,所谓的预言只是某些人编出来吸引眼球的嘘头,但是也有人出来证明过,关于瓦尔族是有古籍记载的,甚至还有籍帮助破译他们的字。" “之前有人在网上发出过那几条预言的原,看起来不太像真正的字,所以也有人怀疑真假……现在这些字给我的感觉,和那几条预言很像。”程扬迟疑地指着其中一个字符,“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字在之前的一条预言里出现过,意思应该是‘太阳’,别的我就不记得了。” 所以所谓的云海大陆……是曾经瓦尔族的住所? 最神秘的种族和最神秘的大陆,听起来很搭配,时寒黎还记得之前宇姚迦和她讲过,传说瓦尔族凭借先知能力获取过大量的财富,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些财富都藏在了 哪里,他们本身又在哪里。 “太可惜了,如果早知道有朝一日会来到这个地方,我这个一读就头疼的脑子,说什么也要把那本给背下来。" 白元槐的声音虚弱了许多,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做什么动作,降下来之后就靠在一面墙前艰难
地呼吸着。 时寒黎游过去,摸了摸他的颈部,以极快的速度给他换了一个氧气瓶。 不能再待下去了,时寒黎对其他人打手势:十分钟后离开。 没有人反对,风栖恋恋不舍地望着曾经白玉做成的阶梯,这阶梯之上就通着往整座城市最壮丽的建筑,那是一个神坛,即使被海水腐蚀成了这样,也依稀能看出人们精心的对待,它周围雕刻着繁花,各种符也镌刻其上,在幽深的海底,它显得诡秘而圣洁。 而在它的后面,就是他们在上面看到的那座通天高塔,此时站在底下,完全无法看到它的顶端。 但是十分钟已经不够游一个来回了,风栖就没有上行,时寒黎也游到他身边向上望去,凝视着几千年前人类化与智慧的结晶。 “阿黎,如果这里真的瓦尔族曾经的领地,那这座塔应该就是神谕塔。”风栖轻声说,“传说在这座塔上,刻着这个世界未来会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而之前流传出来的几条预言,只是这上面的一点边角,是当年误入的旅人偷看来的。” 时寒黎看了他一眼,向上游了一段距离,用吊坠拍下了几张照片。 光脑拍照的技术非常超前,可以放大原图几百倍不损失像素,但是海底大黑了,拍出来的效果估计不会很好。 时寒黎本就对预言这种东西不是很信,就像雷球一族的传说一样,那些以前的人看来神奇而无法解释的事就喜欢牵扯到神神鬼鬼,然后夸张化描述,如果不是时寒黎自己是穿越的,这个世界还有各种古怪的能力,她才没有完全否定这种说法,如果是以前的她,根本就不会有耐心听这些东西。 不过现在大家的体能和身体都已经濒临极限了,在满足好奇心和命中间,时寒黎肯定选择命。 十分钟很快过去,四人向上游去,在路过那只章鱼的时候四人都十分小心,但是章鱼并没有再次阻拦他们,而是缓缓地向城市落去。 它本身并不比这座城市要小,它小心翼翼地降落到地面上,居然没有弄坏那些腐朽的建筑,它慢慢地伸出腕足盘踞在这里, 然后就闭上眼睛不动了。 好像它只是想把他们带来这里看一看,现在看完了,就不再管们了。 李慕玉说:“它好像……很悲伤。” 多奇怪,要用悲伤这个词来形容一只章鱼,但是这个说法却得到了风栖的赞同。 "它的确很悲伤。"风栖说,"也许这里真的是它曾经的家,它对待这里的情绪是悲伤怀念的,可惜我现在无法看到它的记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想了解它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寒黎最后看了一眼,不再犹豫地向上游去,此时白元槐已经四肢发僵,为了尽快回到水面,时寒黎托住了他的腰。 回去的路也非常顺利,他们没有再碰见那只敌我未明的巨鲸状生物,当他们回到水面,李幕玉和殷九辞已经将船开了回来。 时寒黎刚露出头来,一只瘦长苍白的手就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仰头望去,天色已经黑了,殷九辞在船上凝望着她,眸光比天空还要深邃漆黑。 然后时寒黎…时寒黎把白元槐的手递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