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姚迦从一场冗长的梦境里醒来。 窗外漆黑的天空显示出还没有天亮,她的思维还没有从梦里出来,盯着外面璀璨的星辰看了一会,才想起来现实。 这里不是乌洛塔卡干的地下城,他们也不用再蜷缩在防护罩里过苟延残喘的生活,此时夜幕昏黑,月明星灿,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也是人类能够光明正大地恢复生活的第一年。 也是在这样寻常无奇的夜晚,她平平常常地在半夜醒来,一如既往地做了一些梦。 宇姚迦从床上起身,她来到窗前,倚靠在窗框上随手拉开桌子的抽屉,看都不看摸出一根细烟夹在指间点。 她递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有些颤栗的肌肉才渐渐缓和下来。 没有了防护罩之后,从她卧室窗口的位置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那座高峻不见尽头的神谕塔,太多的建筑挡在了那个祭坛的前面,但不妨碍宇姚迦望着那个方向,又吸了口烟。 她没有开窗,屋子里烟味逐渐浓郁,紧闭的门被轻轻敲响,宇姚迦毫不意外。 “进来。”她声音微哑,带着夜露般的湿润浓重。 长发温柔的女子站在门口,走廊上柔软的灯光从她身后泄出来,照亮她脚下的一方地面。 看到宇姚迦在吸烟,女子也并不意外,她转身将门关上,熟悉地走到宇姚迦身边,也不征求她的意见,径直打开了窗户。 宇姚迦说:“说过很多遍了,你暗伤未愈,不要熬夜。何况这些守夜的活,也用不着你来做。” 倩倩回过头来,星月夜下露出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她不赞同地望着宇姚迦,却不说话。 她在那些和异兽的战斗里受了很严重的伤,即使是进化者,也要用很长的时间来休养生息,两年的时间还远远不够。 倩倩笃定宇姚迦不会对她做什么,连训斥都不会,宇姚迦能狠得下心,但她其实也很心软,所以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宇姚迦把烟摁灭。 “就算是进化者,也不能觉得身体能无限制修复,这不是你对我说的么?”倩倩打开她的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成盒的烟,这些烟就放在这里,可见宇姚迦从这里取用多么顺手。 “从数据上来看,尼古丁对进化者起到的威胁微乎其微。”宇姚迦说。 “前提是你没有一天抽十盒,并维持这种频率将近两年。”倩倩严厉地看她一眼,“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些烟我今天会全部带走,除非你从我手里抢,不然你别想再得到一盒烟。” “这么残忍?”宇姚迦挑了下眉,一点都看不出恼怒或者不满,甚至有几分满不在意的慵懒。 然而看到她这种态度,倩倩反而拧起眉,她慢慢地合上抽屉,说:“算了。你是领主,只要你想,这片土地上什么不是你的,何况是几盒烟。我能拿走这几盒烟,也没法把你的理智拿回来,不会有任何改变。” “倩 倩亲爱的,我还不够理智么?” 宇姚迦说,“我要是不理智,你就没法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了。” 倩倩沉默。 宇姚迦理智么?她太理智了,从宇姚迦抵达中心基地的那一刻,她见到的就是一个一如既往强大负责的宇姚迦,仿佛那个人不是在她面前走上死亡,仿佛她没有受到一丁点影响,她仍然带领着追随她的人往前走,因为她的存在以及一些幸运的成分,云海大陆这次受到的冲击是最小的,活下来的比例也是现存大陆里最高的。 但她真的像外表那样理智么? 如果她没有连续两年几乎无法入睡,每天要抽十几几十盒烟,或者经常沉默站在那个神谕塔下一站就是整个彻夜,那她的确和外表一样的理智。 一股难以抵挡的难过忽然涌上来,倩倩垂着眼,轻轻握住了宇姚迦搭在窗框上的手。 她太清楚宇姚迦有多痛苦了,每一个宇姚迦无法入眠的深夜都是她在和另一个人的对话,一个永远只能说,一个永远只能听。 宇姚迦眼神变了变,她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倩倩的手背上,用力地握紧。 “越不愿意去想,那些画面反而更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学会不去拒绝它们,一遍遍地去想,去回忆,也许还有一天有脱敏的可能。”宇姚迦说,她对倩倩隐瞒毫无意义,“只是有时候我分不太清哪些是我想象的,哪些是现实,这时候抽口烟,就看得清了。” 倩倩用力地回握住她。 “我知道你辛苦。”她的声音很柔,就像她的人一样,柔和里包裹着某种坚韧的力量,“所有能安慰你的话,你自己想必已经劝过自己许多遍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但她一定不会愿意看到我们无法走出过去
。” 宇姚迦沉静的眼波里泛起轻轻的涟漪。 “如果她就站在这里,她会说什么呢?”宇姚迦说,“‘过去就只是过去,再沉浸也没有意义’……吧,她衡量一件事要不要做的理由,从来都是有没有意义。” 她用些许怀念和柔软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倩倩仿佛真的看到那个人就站在她们面前,用淡然却不冷漠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模样,明明是她提起的话头,她自己却红了眼眶。 “的确是她会说的话。”倩倩低声说,“她一直都是这样,自己走得潇洒,却留其他人走不出过去。” “不。” 宇姚迦忽然抖了一下,倩倩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变得冰凉。 “她走得决绝,但一点都不潇洒,在最后的时刻,她很痛苦。”宇姚迦更紧地握住倩倩的手,似乎在从中汲取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力量,她的声音变得干涩,“……她对我说,她很疼,但直到最后,我都没能给她止疼,她是痛苦着走的……” 倩倩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她愕然地失去了反应,而宇姚迦说出这句话之后,倏然失去了力气,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捂住脸,声音中没有泪意,却仿佛有刀片刮过她的嗓子, “没人知道这件事, ??, 我帮不了她,倩倩,当时我是唯一能帮她的人,但我却连为她止疼都做不到,我亲眼看她消失在那场火里……” 她挺拔的背脊微微佝偻,在这个静谧的夜里,在两年后的今天,她终于面对其它人坦白她的罪过。 这让倩倩明白了,为什么宇姚迦这么坚强的人反而一直无法走出这个阴影,她原以为只是因为宇姚迦是最后见到她的人,这给她带来的痛苦的确远甚于其他人,却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 想到那个人得疼到什么地步,才会对其他人喊疼,倩倩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剧痛来得倏然而猛烈,她没有力量去控制。 她哪里疼?有多疼?倩倩想知道,但她不能去问宇姚迦,即使宇姚迦是唯一知道答案的人。 她只能慢慢地蹲坐下来,伸手搭上宇姚迦的膝盖。她也不能开口,因为一出声绝对是哭泣的音调。 半晌之后,倩倩才哽咽着说:“那不是你的错,她已经独自走得太远了……” 宇姚迦捂着脸,只是摇摇头。 倩倩绝望地抽泣,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宇姚迦,但她知道,宇姚迦永远无法走出这自我诘问的梦魇了。 换成她也是一样。 即使知道可能性为零,倩倩还是试着说:“姚迦,让风栖做点什么吧,我想如果她就在这里,她宁愿你把她忘记。” 宇姚迦拿下手,露出苍白干燥的脸,她问:“风栖治好殷九辞了么?” 倩倩僵了一下。 “风栖治不了任何人。我和殷九辞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宇姚迦说,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他们都说殷九辞疯了,我反而有些羡慕他,起码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疯。” 偌大的哀痛笼罩下来,让两个强大的女人都无法继续这场谈话,宇姚迦抚摸倩倩柔软的长发,仰头看向窗外。 “下雪了。”她冷不丁地说。 倩倩也仰头望去,太空从漆黑变成浓郁的靛蓝,有细碎洁白的雪花从上面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被冷空气吹到窗边,融化在宇姚迦的手指间。 “下雪了,就又快到她的生日了。”宇姚迦低低地说,“每年的这个时候,阿乔都会做很多蘑菇汤,放在那个祭坛的底下,等待鸟兽把它们喝光,今年我想去拿一碗。” “阿乔的蘑菇汤,真的很好喝。” 又是一年初冬,距离时寒黎的离开,已经快要两年了。 临近时寒黎生日的时候,宇姚迦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因为这个日期不但是时寒黎的生日,同样也是她的祭日,是她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的日子。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宇姚迦要被无边无际的思念和愧怍逼疯,她习惯性地起床拉开抽屉,才想起来她答应倩倩不再酗烟,已经把所有的烟都交给她了。 但她太难受了,就像人犯了毒瘾,皮肤地下仿若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宇姚迦坐立难安,她索性从窗 户一跃而下,凭空出现的秃鹫接住了她。 ?本作者焚轮吹梦提醒您最全的《因为太强就被当成男主了》尽在[格格党?学],域名? 也许他们都在试图从彼此身上攫取时寒黎残留的气息。 秃鹫载着宇姚迦飞越夜色,横跨大陆,这是宇姚迦的放肆,非必要情况下,她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 宇姚迦飞了整整一夜,在第一天清晨之际来到原本的乌洛塔卡干,如今成为汪洋深海中的一叶孤岛。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五只巨大的异兽从各自栖息的地方探出头来,纷纷看了宇姚迦一眼,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虽然时寒黎留下遗言,让宇姚迦照顾这几只异兽,但异兽并不需要她怎么照顾,它们死守在时寒黎把它们放下的地方,从来不离开,就像主人搬家后被留在原地不愿离开的宠物,在人类社会里除了个别的人之外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残存的异兽。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人能对它们做什么。 宇姚迦降落到地面,她每次来都会落在同一个位置,因为这五只异兽虽然各自分散,但它们都很默契地不会远离一个区域,永远将一个地方拱卫在中间,宇姚迦观察了几次,发现它们守护的居然是一棵树。 那是一棵罗汉松,树干粗壮,枝叶芃茂。这棵树在这片土地还是干燥气候的时候就很离奇地生长出来,还活得十分茂盛,现在的环境也不适合它的生长,但它却长成了这个岛上最繁茂的大树。 这些异兽守卫着这棵格格不入的树,就像守护着它们活下去的理由。 宇姚迦落在树下,就在树底下盘着的雪球对她扬了下头,宇姚迦抬手摸摸它的毛。 “你们守在这里,是和寒黎有关,是么?”宇姚迦轻声问,“你们让它长得这么好,是她交代你们的,还是你们觉得只要这棵树长大了,她就能回来?” 雪球没有吭声,异兽们虽然长得大,但并不像拉维诺一样是智慧生物,它们的逻辑很简单,性格也很单纯,想要做什么多数还是出于本能。雪球因为和人类相处的时间久,能听懂的人话多,但它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理,因为它说话别人也听不懂。 只有时寒黎能听得懂,异兽的未来已经终结,再也不会有人像首领或者时寒黎一样身兼重任,它不会再有下一任主人了。 也再也没有人能听懂它说的话了。 如果是平时的宇姚迦,也许压根不会浮现出这种念头,但现在的宇姚迦盯着这棵罗汉松,眸底涌动着一些疯狂的东西。 异兽们无法说话,但它们都守在这里,这棵树会不会真的和时寒黎有关,会不会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真的能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热风底下的干草一样疯狂地升腾起来,把宇姚迦的大脑和身体全都熊熊点,她盯着这棵树,已经抬起了手。 就在这时,宇姚迦的联络器响起,是最加急的铃声,这声音惊醒了宇姚迦,她手指上火焰熄灭,转而接通通讯。 “大姐头!殷九辞来了!”谢乔的一句话就让宇姚迦目光一凝。 “他在哪里?进居住区了么?” “没有,他刚到这里,看他的路线,应该是去那个祭坛。” 宇姚迦沉默片刻,她不知道殷九辞来要干什么,但她直觉他绝对不会只是来这里祭拜时寒黎,毕竟殷九辞抱着时寒黎的墓碑疯了两年的事没人不知道。 想到某种可能,宇姚迦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种程度不亚于她在多年之前站在依兰族城市的废墟上,决定加入天下争霸的战局的那一刻。 “不用干涉他,盯着他的举动,我要最详细的报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除非他做出危害居民的举动,否则不要出现,等我回去。” “是,大姐头。” 挂断了通讯,宇姚迦又抬头看向这棵即使在初冬也依然长得苍郁的大树,对旁边察觉到她举动的瞬间就对她虎视眈眈的雪球轻笑一下。 “也许我已经彻底疯了。”她喃喃着说,“但我一定会比殷九辞死得晚。让我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吧,不要抱有无望的希望……但你可是殷九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