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院子虽说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只见坐北朝南的堂屋宽敞明亮,东边有单独的厨房,西边有西厢房。柴垛、农具、鸡舍均安置在草棚之下,错落有致,井然有序。据老者介绍,后面还有一个布局得差不多的后院,是老者儿子和儿媳的住处。这几日,儿子和儿媳回几里外的儿媳娘家帮忙秋收了,要过几天才返回家。元休、刘娥一行可以分住在后院和西厢房中。刘娥不禁好奇地问:“敢问老者,虽说您老人家身体硬朗,可是这农活靠您一个人怎么操劳?”“哦,老夫家中也有几亩薄田,不过租给了邻里乡亲,不瞒诸位,老夫早年也是个秀才,由于战乱,没能考取个功名,后来就到邻村做了私塾先生。方才就是老夫下学归家得遇诸位,观诸位言语不俗,想必是京城贤者,少年英才。老夫居家读,少不得有疑难困惑之处,今天得遇贤者,正好求证指教。”钱惟演连忙笑道:“怪不得老丈有一种闲云野鹤的气度呢,原来也是读之人,若老丈不嫌弃晚辈才疏学浅,今日就在贵处秉烛夜谈,相互切磋”老者爽朗一笑:“如此正合我意,几位快快屋里请;那个,老婆子,家里来贵客了,你快到后院把窖藏的酒拿出来,再去捉两只鸡做下酒菜。”老者一边吩咐闻声出迎的老伴儿,一边招呼刘美等人放置行李。“老伯,万万不可。”刘娥连忙起身制止。看众人疑惑,刘娥解释说:“农家养鸡,大部分是为了下鸡蛋售卖换个零花钱,庄稼人辛苦劳作,逢年过节还舍不得杀鸡解馋呢,老伯盛情,我们心领了,断不可杀了正在下蛋的鸡呀,只把素日里的家常饭菜做来吃即可。”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心说怎么没考虑到这一层,也难怪,一行人除了刘娥和刘美,都是在富贵乡里长大,哪曾想过乡下人的艰辛生计。“如此,岂不是怠慢了贵客,姑娘不必多虑,咱们只杀不下蛋的公鸡。”“老伯,雄鸡司晨,您把公鸡杀了,咱们明晨还怎么听那柏岗鸡叫呢?”老者的老伴由衷赞道:“姑娘年岁不大,真是识大体明事理之人,叫老身好生佩服;只是粗茶淡饭怎么能招待客人呢,倒叫我们惭愧了!咱们乡下人是穷苦,可也实在。这样吧,我去把那只不下蛋的老花鸭杀了烹调,也算略尽心意吧,不然的话,实在不成敬意呀。”“也罢,我去帮伯母打下手吧!”刘娥连忙到厨房里帮老妇人烧水做菜,老妇人见刘娥勤快能干,又是一番夸赞。
屋内烛火高照,主客把酒言欢。或许是真的饿了,或许是农家菜和农家酒真的别有风味儿,就连吃饭挑剔的钱惟玉郡主也吃得津津有味儿。老者看众人吃得高兴举杯笑道:“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想老夫的寒舍如今也是高朋满座,几位的到来可谓让敝舍蓬荜生辉呀!”元休一行连忙谢过老者盛情。钱惟演举杯回敬老者:“老人家虽是一领青衫,然以耕读传家,家风古朴,着实让人钦佩呀!”“惭愧惭愧,老夫虽说也是早年秀才,然终究未博取功名,如今也算是退隐林下,虽说课读私塾,到底质性鲁钝,学问浅薄。今日得遇几位,正好切磋学问,实乃平生快事。话说前日一学子就杜甫的一首诗求教老夫,老夫至今不得其解。还望诸位解疑答惑!”“子美之诗,向以沉郁顿挫著称,其格律严谨,然语言风格厚重朴实,不似李义山意韵深微;在下不才,愿与老丈共同商讨!”钱惟演自幼饱读诗,年少既有才名,心说我以为是什么深奥难解的学问呢,原来是杜甫的诗,能有什么疑难之处。老者微微一笑:“此首诗诗名为《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原如下:异俗吁可怪,斯人难并居。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旧识能为态,新知已暗疏。治生且耕凿,只有不关渠。西历青羌板,南留白帝城。於菟侵客恨,粔籹作人情。瓦卜传神语,畬田费火声。是非何处定,高枕笑浮生。诗句中其他不难理解,唯有这乌鬼二字到底是个什么物种?老夫私下以为是乌龟之误?细思又觉不妥,若说是传抄之误,想那蜀中之人可有家家养龟之俗?查考求证,不得其解,故而特请赐教!”“这个”饶是钱惟演博学多才,也难免有疏漏之处,杜甫的诗读得不少,偏偏老者所问这首诗,却不曾研读。元休、张耆等人面面相觑,那意思很明白:这个真的不懂。刘娥抿嘴一笑道:“老伯,奴家早年在巴中生活,这首诗说的就是巴中的风俗,所谓乌鬼指的就是巫鬼,有的地方叫乌野七头神,家家养乌鬼是说夔州土著居民家家都供养着乌鬼之神,此处的养字既是供奉之意,不是饲养、豢养之意。”刘娥一番话即出,众人莫不拍手称赞。老者微笑颔首:“原来姑娘来自天府之国,那蜀中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怪不得姑娘眉宇间有一种钟灵毓秀之气呢。先贤有云:读必先识字,识字必先知音。老夫前日读论语中《颜渊、季路侍》一章,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此处的;衣;字按注解应读作去声,然老夫却有不同看法”钱惟演不等老者说完,便抢先说道:“老丈可是想说这个;衣;字当作平声,若说“子华使于齐,乘肥马、衣轻裘”中之;衣;字读作去声,作为动词;穿;的意思;此处这个;衣;字读作平声亦解释得通,谓;车、马、衣、裘;名词之意,此是晚辈的理解!”“妙啊,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老夫也是这个意思,但是村野之人,又不敢妄作聪明,故而一直存疑。”“读人见解自有不同,单说论语注解就有好多版本,可谓汗牛充栋、不胜枚举”钱惟演正说得高兴,忽听得门外有人喊叫,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