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死后,“天下闻其死,皆为其愤叹”。太宗亦极为痛惜。杨业之妻折太君,为名将折德扆之女。愤而上状告主帅潘美和监军王侁不但指挥有误,更是不以约定援助,别有用心陷害忠良,以致杨业惨死,恳请皇帝明察。听闻奏报,已经在回京述职路上的潘美不由得一声苦笑:一代英雄兵败死,多种故事随即生。大约从此后,他潘美就要背上陷害忠良的千古骂名了。
汴京城外,隋堤烟柳依旧,元休与一众少年经常玩耍战争游戏的地方,站立着两个功败垂成的开国将军。潘美和曹彬两军城外会师,并将共同奉旨,入京述职。此刻。两人彼此对望,都看见了对方鬓角新生的白发,将军白发,不胜感慨:老了,老了,一切都不复当年。
曹彬和潘美沿着河堤缓缓并行,各自的亲卫牵着战马远远相随。十里长亭就在眼前,长亭西边,正是夕阳古道,芳草连天。此刻在白发将军眼中,却有一番别样的苍凉。
良久,潘美打破了沉默:“曹公,明日你我面圣后,只怕再无直抒胸臆的机会,可否长亭一叙?一吐为快?”
曹彬微微一笑:“仲询,我正有此意呢。”
“曹公,还记得大军出发时,你我就是在此地誓师出征?”
曹彬长叹了一声说:“怎不记得?那个时候将士们高唱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潘美握了握拳头说:“不破楼兰终不还!多年征战从未如此惨败,可是此战,或许就是你我军旅生涯最后一战了,居然败了,败得如此窝囊。”潘美一拳砸在长亭的柱子上。
“仲询,你还记得大军出征前夕,庚辰,夜漏一刻,北方有赤气如城,至天明未散的情形吗。”
“是啊,当时,京城内议论纷纷,不知是吉还是凶,如此看来,只怕已是大凶预警征兆!”
“只是,那个时候的你我,气吞山河,怎会把这些怪力乱神放在眼里?”
“那我们此战是败给了谁?败给了萧太后、耶律休哥?还是败给了宿命?还是败给了我们自己?”
曹彬喃喃自语道:“是啊,败给了谁?”
“曹公,若以你以前那样军纪深严,怎会让部下违令冒进呢?”
曹彬苦笑了一下问道:“还记得弥德超吗?”
太平兴国八年,曹彬担任枢密使。太宗念及边关将士劳苦,每个月都会补发一些津贴叫做“月头银”。镇州监军弥德超秘密上奏,说守边将士都说这些“月头银”是曹彬多次为将士争取,朝廷才拨的款。甚至一些士兵私下说:“若没有曹公,恐怕我们都要冻死、饿死了!”
太宗听闻大怒,就罢免了曹彬的枢密使职务,改任天平节度使,兼平章事。虽然后来太宗查明了真相原来都是弥德超的诬告,并处罚了弥德超且晋封曹彬为鲁国公以作安抚。但是武将手握重权并且还受到将士的拥戴,终究是太宗的心病。此事之后,生性谨慎的曹彬更加谦恭。
雍熙北伐之战中,曹彬再次手握重权,统领三军。罢免事件的阴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所以在东路军将士贪功冒进时,他不敢呵斥制止,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沉默。
“你呢?若以你以前霸气悍烈的性情岂能容许王侁在你的军中擅权?怕是早就先斩后奏了。”
这下轮到潘美苦笑了:“先斩后奏?犹记得当年与你曹公领兵出征,太祖皇帝自会将生杀予夺之权都交付我们,不必另行请旨,如果在那个时候,我自可一剑杀了那个以陷害主帅出身的监军,可是今非昔比,我能这么做吗?此次挂帅出征,老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如芒刺背,你以为这背后,是谁的眼睛?当时王侁监军语激杨业,杨业愤而出战,不是我不维护,是我不能呀,田仁朗的教训明摆在那里呢。当我和王侁驻军陈家谷,依约等候支援杨业时。那王侁竟为了抢夺军功,撇下我这个主帅,率部出谷而去,你也知道,他王侁这个监军的权力几乎和我这个主帅平等,我有什么能力去制止和约束?”
曹彬长叹了一声说:“时也命也,只怕此后,幽云十六州的回归,更是遥遥无期了。”
“大错已铸,你我都是铁血军人,该承担的责任还是要承担的!”
“说得对,那么多将士血染沙场,总要有点儿鲜血换来的经验和教训。这次辽军反应迅速,实在出乎意料。”
“游牧民族,马上生活,马上转变,平时是牧民,战时是士兵,这种身份转变之快,实在是我们中原人望尘莫及的。”
“还有萧太后,虽说是女流之辈,在危急状况下的应变能力也是超常的。”
“如此以来,只怕日后朝廷上主和的声音会占了上风。”
“那就不是你我所能顾全的了。”
虽然战争的胜负是众多因素集结在一起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是曹彬冒进,潘美失约,错在部将。作为主帅的他们必须有所承担。不几日,圣旨下:贬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右骁卫上将军,河阳三城节度使崔彦进为右武卫上将军,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右屯卫上将军,检校太师潘美降三级为检校太保,监军王侁除名发配金州,军器使刘裕除名发配登州。与此同时,抚恤北征将士阵亡者各家三月粮,追赠阵亡者。追封云州节度使杨业为太尉、大同军节度使。恩荫杨业之子杨延朗、杨延浦、杨延训、杨延环、杨延彬各升一级。
潘美被削职问罪,郁闷难言,再加上多年来沙场征战的旧创迸发,不久就病倒了。潘府内声势更是大不如以前。苦苦支撑着等待父亲回来的潘妃也丧失了最后一点儿希望。
这天,潘妃刚刚服了汤药,抬头看窗外阳光明媚,便在张妈妈搀扶下移步到窗前休息。张妈妈服侍潘妃坐在窗前的软塌上,自己则进到里屋整理换季衣物。潘妃微微闭目养神,窗户外两个小丫头的谈话却清清楚楚飘进耳朵。
“外面都在传潘老爷害死杨家将的故事呢!”
“我也听说了,据说京城里新来了一个戏班,把潘老爷和杨将军都编排到折子戏里,戏里潘老爷就是个白脸奸臣,专用一些下作手段陷害忠良。当戏台上演到杨将军大骂辽将,最后绝食惨死后,戏台下面人群激愤,差点儿就要上台打那个扮演奸臣的戏子呢。”
“要我说那个戏子可真倒霉了,他又不是真的潘老爷。”
“可不是嘛,谁让他扮奸臣的,活该他倒霉。”
“我听戏台下人说潘老爷害死杨将军,仅仅是革职了事,这处罚也太轻了,应该被千刀万剐才能对得起死去的忠臣良将。”
“哇!”潘妃只觉得气往上涌,胸口闷痛,刚刚服下的汤药一口喷了出来;随即便软绵绵瘫倒在软塌上。听到动静的张妈妈连忙跑了出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再看潘妃已经奄奄一息,张妈妈又惊又怕,连声喊叫:“来人呀,快来人呀!”
“算了,不下了。”张耆别院内,元休和刘娥正在对弈。若论素日的棋艺,刘娥怎么也不是元休的对手,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元休竟接连败北。
“几日未见,小娥的棋艺又突飞猛进了啊!”元休淡淡地夸赞。
刘娥看着元休的眼睛,笑着说:“非是我棋艺提升。”
“那是什么?”
“若论实力,三哥不知超出我几倍,所以在对手足够强大的情况下,首先我要保证自身绝对不能出错,三哥请看,我这下棋的技巧并没有提高多少,但是我所落子的每一步,尽可能自身不会犯错误。”
“对啊!”元休跳了起来说:“北伐失利,父皇叫我们都要写奏章总结教训呢,你这可是给我提供了思路呢,就照这个意思去写。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自身不犯错,对手再强大又如何。”
刘娥笑着说:“三哥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我说你这么心不在蔫的,原来是在想奏章的事儿!”
“你这个小机灵鬼,原来是借下棋来开导我。”
两人言语间,郭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从未见他如此着急,见了元休,忘了施礼,说话也结巴了:“王爷,刘夫人命我赶快寻你回府,王妃她她她。”
“怎么了?”刘娥和元休异口同声问道。“王妃她病重,只怕不行了。”
“什么!”刘娥望着元休急冲冲离去的身影,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这么快!她才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