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吓得不轻,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整理了一下发髻,想到自己到了家门口却不能进去,于是怒火万丈,直接就在围墙外面对着无稽的房间喊:“无稽,你快滚出来!你们这是要谋害亲师啊!”
当时观主到的时候正是下午时分,围墙外就是坊间的街道,街道上走着男男女女,大家都认识观主的,于是就笑嘻嘻的围着他望,问他怎么回事。
观主狼狈的回,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她们把门关了,不知道我回来了,我喊她们开门哩。那些熟人就笑嘻嘻的说,观主啊,你才回来呀,你观里都出大事了。
观主一听这话不善,于是问道,观里出什么大事了?
问到这些混蛋的时候,这些家伙都带着诡异的笑容走开了,那些路过的妇人们还掩了嘴笑着从他的面前经过,经过后还对着他指指点点。
观主越发的不明白了,难道观里真的出事了?但是观里能出什么事呢?观主越想越不舒服,特别是坊间这些人龌龊的嘴脸,越是让观主难受,这么多年的咸宜观都是受人尊敬的,里面的成员都循规蹈矩,是大唐的好子民,是天尊的好信徒,怎么可能出事?还能出什么事?
就在此时,无稽带着鱼玄机还有那些小丫头一起出来了,无稽让小丫头们跪在地上赔礼,观主无心看这些,于是就拂了袖道:“你们起来吧,我们且回去,我有点事情问你们无稽师傅。”
观主坐在无稽的静室里,喝着瘦莲奉上来的香茶,望着站立在面前垂首的无稽道:“刚才我在外面听到一些传闻,说说吧,那都是些什么事?”
无稽犹豫了一下:“是画师带着清风跑了!”
观主把刚喝下的一口茶扑的喷了出来:“什么?居然会有这样的事体!”
无稽沉默不语,观主沉默半天,他呆呆的望着窗外,好半天方才在几上放下茶碗,叹息道:“不过这样的事情也由不得我们,外面要传就让他们传去吧。”
观主望着无稽道:“你且说说,这些小丫头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教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还有没有我们修道的精神了?”
无稽道:“实在对不住,这些小丫头刚从西市买过来,生僻得很,还需要教导。”观主点头:“其实这次我回来也呆不了几日,我不在这段时日,也辛苦你们了。”无稽没有回这个话,事实摆在那里,您老人家到处云游,何曾拿咸宜观当回事?所以他这话无稽用不着回,其实也等于是谴责,沉默之中还带着一层意思,您还好意思说这个?
观主点点头,捻了捻胡须,脸上恢复了仙风道骨的微笑:“那我先下去休息了,嗯,我先告知一下你,我准备五日之后云游,你且先把银钱给我准备好吧,免得到时候你麻烦。”
无稽行了一礼道:“对不住师傅,此番没有银钱给您老人家了,观里开支太大,已经没有余钱剩下来。”
观主没料到这一手,他呆了呆道:“不会吧?我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跟我说观里香火旺盛呢。”
无稽低头道:“他们嘴里还能说出很多事,就要看您信与不信了!”
无稽这话有点硬,听起来非常不爽,于是观主冷冷道:“就要看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事情了!”
无稽抬起头,她的眼眸里散发着一丝不屑:“徒儿最近有所听闻,说长安某观主在杭州城内买了一个大宅子,里面有美娇娘和仆从若干。”
观主面色微微一变,捻须道:“你说的这个观主,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无稽冷冷道:“你以为徒弟我天天静坐就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变化了么?有的事情瞒得了一时,但瞒不过一世,这个观主拿着自己观里徒弟们辛苦跪拜的香油钱去孝敬那毫无干系的女人们,这事情要是天尊晓得,他该如何惩罚?”
观主怒了,他抓起几上的茶碗就啪砸在地上:“这个观里我才是主人,轮不到你来说话!”
无稽冷笑:“自从你云游那天开始,你就没有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了,这些年你在外面荒**我不管,你借云游之名游山玩水我不管,但你拿观里的钱去养你那些女人,这事情我万万不答应!”
观主大怒:“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无稽冷冷道:“该滚的不是我,而是你!我可告诉你,要颜面的,乘着明日天气好,我给你些路费,你悄悄离开,如果你真的不要脸皮要跟我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观主冷笑:“莫非你还想鹊巢鸠占不成?全长安都知道,我才是咸宜观的观主!”无稽冷笑道:“你自然是观主,但你也是杭州城那美娇娘的郎君,你要我滚也成,不过我此番出得这个门,我就去告官,让他们去揭穿你这个观主的真实面目。”
观主瞠目结舌的望着无稽,想不到这个曾经沉默寡言的徒弟,居然有如此深的机心,真的是防不胜防啊,原以为把咸宜观交给她,自己就可以毫无挂碍的在杭州过日子了,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的机密居然泄漏了。
观主盯了半天无稽,好半天才长长叹息一声:“这事情玄机知道么?”
无稽甩了一下拂尘,回道:“这事情只有我晓得,坊间也没人知晓,当然,如果师傅你喜欢让人知道这些,明日徒儿就去传播。”
观主慌忙道:“不!不要乱讲!”
他垂头丧气的道:“就按你说的吧,不过我也算经营咸宜观这么多年了,此番全是你一个人的了,你总不可能只给我些路费打发吧!”
无稽冷冷一笑:“放心吧,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百两黄金,这些金子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原本是准备修缮观里那些破败殿堂,但此番看来修不成了,我早就知晓你无心修道,不过没料想你居然会堕落如此。”
望着垂头丧气的观主,无稽悄然叹息一声道:“这些金子你拿去之后省着花罢,也能花个好几年的,不过最好找点正经事情去做,要不然坐吃山空也是枉然。”
观主低头羞愧的道:“芝兰,我对不起你。”
无稽一甩拂尘,稽了个首道:“施主,贫道无稽脱离凡俗多年,你就不要跟我说这些闲话了。”
这世间上的事情便是如此,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命运轮盘之中徘徊,从生到死,仍然脱不了那个圈圈。
李忆的圈圈是自己的娘子,鱼玄机的圈圈是咸宜观,本来他们该是一个圈圈里的人,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料到,分开之后,这两个圈圈再也不能相融,这一分开,便成了一生一世。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便是两个相爱的人不能聚首,互相思念,互相痛苦,就这么冬去春来,人居然会悄悄的变了,老了,死了,更残酷的是,这一切的变化,这一切的衰老和死亡,亦若空山密林间那些落叶般寂寥腐朽无人知晓。这些事情不能够细想,仔细的想下去,人便万念俱灰,人便心如木石。
本来鱼玄机是对李忆抱有期待的,而李忆也对鱼玄机有着幻想,不过让人悲伤的是,在这期待和幻想之间,缺乏一道通过的桥梁,更加糟糕的是,在隔绝他们的万丈空壑之间,还有那个妖兽一般的裴娘子,她正张牙舞爪的守候在雾气之中悄然窥伺,等待着合适的机会将他们一举击杀。
所以,即便真有那么一道桥梁,李忆也是不敢过去的,而且现在这空壑的距离越发的远了,如果说两人身在长安还能够有相聚的机会,但他远去杭州,这事情就越发的渺茫了。
人的青春是何其的短暂啊,美貌的容颜是何其的短暂啊,动人的躯体也是何其的短暂啊,这些终将老去,这些终将死去,青春美好的姿颜会被岁月的蒸煮而变得依稀变得丑陋,年轻美妙的肉体也会被时间**得剩下赘肉和死皮,在这人生最好最美的时候,鱼玄机却只能痛苦的思念,用诗歌消遣时光。
无论你愿不愿意,命运就是这样,除非突然有一天你大彻大悟,突然有一天你明白到你所谓的坚守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啼笑皆非,除非你愿意放弃你坚持的那些所谓的清规和戒律,因为你有条件你有资格去疯狂去堕落去放浪形骸,因为你有青春有肉体有美貌还有一手长安人称羡的好诗。
在罪恶的快乐中,你会冷笑你会狂笑,你会在强烈的欢愉中感受到此前的你是多么的卑微多么的不幸多么的不划算,鱼玄机这一天是要来的,只是她还没有足够的崩溃,还没有一根导火线将她心中的炸药点。而让她崩溃的缘由便是身在杭州的李忆,而点她导火线的却是无稽。
那夜观主和无稽的对话之后,第二天下午观主就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裹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对鱼玄机说了些话,他告诉鱼玄机这一去得好几年,因为他看中了一座非常适合修炼的大山,那大山远离尘世,非常有灵气,他准备花几年在山里炼丹和修道,所以暂时不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