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们是不是该换个远离人烟的落脚点?这地方再小,也住了不少人啊。”
我坐在副座,开车的是个女子,车里一共四人,每个人脸上都显露着各式各样的焦虑。这些人都是我万千部下之一——曾经是——如今,我已失了那至高的身份,很难想象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忠诚依旧在追随我。
而在开始逃亡之前,我甚至不曾知晓他们的姓名。
“目前只有三方势力追来,依然是琳妮特那帮人最有可能赶上我们,但也至少需要四天时间。王座大人,我们已经连续转移了数日,必须找个地方休整,按照原定路线规划,这座城市已经是最合适的了。”
后座的男子如此回应我,年轻的面容上满是诚恳,但我摇了摇头,仍有顾虑:“首先,我这个王座已经被推翻了,不必再以王座相称;其次,如果被琳妮特追上,我们几个逃走是没问题,但她不会放过这里的本地居民。王座之战是我们术士界的事,我不想波及到世俗社会。”
闻言,另一名更为年长稳重的男子迟疑了一下,换了个称谓:“烬夜大人,那我们只在此地停留一日如何?况且这里已经是东国境内,琳妮特若是敢乱来,东国当局不会袖手旁观的。”
见我依然沉默不语,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看在苍蓝大人的份上?”
年轻男子赶紧应和:“对啊对啊,苍蓝大人说不定只是被反贼拖住了呢,以您与苍蓝大人的关系,他定是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座小城市靠近东国边境,实在僻远,路况并不好,即使车底盘已经够高,也时时在剧烈颠簸中发出剐蹭的声音。
想起那头冰蓝色巨龙最后与我说的话,我叹了口气,无言点头,车内三人见状,明显都松了口气。
大家都是高阶术士,三人自己的状况其实还好,非要提出休整主要是因为担心我的情况。
战损的车身几乎看不出本色,轰鸣着,在女子娴熟的驾驶下从龟裂的水泥路上飞驰而过。从车窗涌入的夕阳余晖虽红得通透,却并不使人感到温暖。
窗外,荒凉草木急掠而过,我闭上因过度疲惫而干涩的眼:“一天,就一天,后日一早就离开。”
……
风吹过湖面,带着些夏季的热度。我们四人走在湖畔的步行道上,天色刚擦黑,散步的人不少,我们几个混在其中并不突兀。
当然,来这里不是我们真的有兴致散步,而是在跟踪一个人。
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有其他人拥有“系统”这种东西,但至少我有,而且将它运用到了极致,这是我能问鼎天下的直接原因。
可成也系统,败也系统。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从来只给予我力量的它,有朝一日会连本带利地全部收回——那些从系统中兑换来的强大技能,在我登上王座之后的某日尽数被系统封印。
这一代王座的诞生与崩塌,多像一场闹剧。
而现在,造成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又给我发了个任务——真难得,自从将我技能封印之后它就再没发过任务,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呢。
“烬夜大人,刚刚为什么拦着我们?那小孩儿偷的可是您的灵器啊。”年轻男子很是不解,我也只能暗自无奈。
系统要我把那小孩捡回来养,这种事情我怎么开口解释啊?
同行女子瞪了他一眼:“烬夜大人的决定自有道理,你多什么嘴。”
眼看走到湖畔步道尽头,前面的小贼突然加快脚步跑了起来,我抬手止住身边三人:“我自己过去就行,你们回住处等我。”
三人有些犹豫,我的实力大减他们是知道的,但见我态度坚决,只能遵命行事。
我与那小贼一前一后,渐渐远离繁华路段,钻进了愈发破败的老旧街道,这地方没有一个行人,萧萧瑟瑟,在天色擦黑之际更令人胆寒。
不过我并不在意,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系统虽然封印了我的技能,但作为术士,最基础的能量储备还是巅峰状态,哪怕不用任何技能,对付普通人也绰绰有余,不然我也不敢如此嚣张。
那小贼走了很久,就在我跟得有些烦躁时,不知从哪儿钻出一群另孩子将那小贼团团围住了。
有点意思。
远远瞧见这一幕,我当即藏了起来,打算静观事态会如何发展。
这座边远小城虽然明面上在努力发展,但它的阴暗处仍然生活着许多人,天淇,一个不知来处的野小孩,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生活谈不上枯燥,更谈不上幸福,与许多兄弟姐妹同住一处,“父亲”养着他们。
偷窃、拾荒,这是“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也是每天都在重复的“工作”,偷懒是不行的,有付出才有回报——“父亲”这样告诉他们。
带回的东西越好,晚上能吃到的饭菜就越好。
今天运气不错,那个毫无防备的男人身上竟带着这种好东西,但天淇认不出刚偷到的战利品究竟是个什么物件,浅绿色,入手温润,呈不知名的动物模样,质感让他想起从女人
身上偷到的玉饰,但不一样的是,这件东西在隐隐发光。
“父亲”说过,玉是一种很贵的石头,而石头是不会发光的。他想。所以这块东西不是玉,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也不便宜。
“喂!你!拿的什么,交出来!”
糟了!天淇悚然一惊,手脚颤抖地将战利品揣进怀里。
大声吆喝的大孩子比天淇高出一个头,他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小孩真的会露出这种表情吗?可我看得分明——他像个将军似地一挥手,身边围绕的其余小孩当即冲过来抢天淇的东西。
眼下的突发事件让他没时间多想,几个同样脏兮兮的小孩儿将他围了起来,那个大孩子则叉腰站在跟前,不由分说便朝着肚子来了一拳,疼得天淇弓起身子直想吐,蜷缩在地上的灰土里,好不可怜。
他护得严实,刚偷到手的战利品还在怀里,但一个小怪物模样的塑料玩具却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周,被那男孩捡了去。天淇尖叫了一声,伸手想抢,那可是他唯一属于自己的“财产”!
却不知谁往他的手上跺了几脚,死死踩住不放,小小的手背上顿时黑红交加,他拼命抽出手,疼得连哭声都开始变调,只剩下稚嫩的嘶嚎。
天淇倒在地上,抱着头,那群小恶魔显然没尽兴,还在冲他撒疯。视线从数只抬起又落下的拳脚之间穿过,他凹陷的眼眶中眼睛瞪得大大的,充了血,眼睁睁看着他的玩具被大孩子捡起,又在他不屑与鄙夷的嘘声中狠狠掷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
塑料碎片迸溅到他脸上划开一道血口,他下意识闭上眼,小小的心脏却疼痛得无以复加。
他唯一的财产,他的宝贝,在他们眼里却只是毫无价值的垃圾。
这般情景在这贫民窟的地界实属司空见惯,路人目不斜视地从身边走过,毫不理会,对他们来说,这里上演的只是不值一提的琐事。
见男孩成功击倒天淇,其他几个泥猴似的小孩仿佛受了鼓舞,开始兴奋地围着天淇又跑又跳,乱叫着,讥笑着,发出的声音巨大而尖锐。
不知谁起了个头,他们开始杂七杂八地唱着不着调的儿歌:
“星期天的早上雾茫茫,捡破烂的小孩一行行,老大一指挥,拿起石头追,破罐子破袜子往你嘴里堆!”
“你没爹,你没妈,野种叫野狗爸妈;跑不快,眼睛瞎,你偷东西该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