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前几天,敏阳来信,她有了身孕。这可把我们都高兴坏了,想来她在北吴过得挺滋润。
自敏阳走后,萧珉成了我唯一的玩伴,地位直线上升,我对他也更殷勤,每天愈发勤快地接他下学。
早几年,北吴南卫交战不断,经历十幽山一战,两国伤亡惨重,边境民不聊生,又遇上天灾不断,祸不单行。北吴战败,两国签订休战协议,给各自换来十年休养生息。这一战中,萧珉的父亲牺牲,齐毓的父亲陈王也受了重伤,落下病根。那年冬天特别冷,陈王按例回来过年,舟车劳顿后旧疾复发,竟一病不起,终于在年初三的早晨走了。
皇室刚接到新生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喘息,又挂起了白布。丧礼过后没多久,齐毓承袭陈王之位,率军镇守北疆边境,晋郡王萧珉随其一同前往。
煦都位于江南,鲜少有这样大的雪。临行前,我在屋内生了小火炉煮茶,叫人准备了新鲜鹿肉,叫萧珉来吃,算是我私人为他践行。
萧珉十六了,父皇要他担起一些责任了,这才要他前去北疆,是为了锻炼他吧。
我把包装精美的手绘北疆地图郑重其事地交给他,嘱咐道:“我跟父皇说了,先把你的月俸寄存在我这里。这个你好生收着,自己多保重。”
我将那图册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打了个漂亮的结。萧珉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看形状是册一类,面露喜色,正要拆开:“是什么?你写的吗?“
我按住他:“你去了再拆呗,耗了我不少心血呢。“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说些不着调的话,但他没有。他说了一番,很正经的话。
“北吴将有一场大变局,若是他们二皇子祯王赢了,北疆少不得又有一场战役,她也不知会落到何处境。”
别问我,我连自己国家的朝局都整不明白,还去管他北吴?这话我自然听不懂,萧珉说的“他”,我猜可能是北吴太子吧,毕竟祯王赢了,输的肯定就是太子。
“礼物我一定会妥善保管,贴身带着,你放心。你一个人在宫里,也没人陪你玩了,出门一定要叫上叶家姑娘一起。还有就是,不管发生什么,太上皇、陛下、我们,都会解决的,你不必忧心。“
这我自然知道,即便出了事,再怎么都轮不到我去担心。
事实证明,萧珉的忧虑是多余的,我并不无聊,而是找到了新的人生乐趣和发展方向,那就是跟着皇祖母学习田耕之事,这可比端坐在学堂,一坐几个时辰有意思多了。有时候我想,做个农业家也不错,民以食为天,农业家乃解决民生大计者也。
我十一岁那年暮春,北吴老皇帝驾崩,二皇子祯王逼宫夺权,登基为帝。祯王手握兵权,尚武好战,北吴和南卫的停战协议到期后,这位皇子一直主张再对北吴开战,夺回邽州等领土,而太子则主张延长协议期限。二人在这个问题上争吵多次,敏阳前去联姻,世人都以为是太子占了上风。老皇帝驾崩,太子被杀,祯王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南卫宣战。他篡权本就引起北吴朝中众多不满,世人也议论纷纷,但关于他的不好言论,都被武力镇压下去。
对此,南卫的策略是不作回应,按兵不动,祯王根基未稳,即便开战,也难保不会内忧外患,兼顾不暇。南卫可趁此机会,把朝堂清理一番。
这是我听说敏阳在宫变中意外滑胎后前去寻父皇打听消息时,听到的父皇和杜老的对话。那时候杜老已经致仕退隐,闲居京郊,魏粱任丞相。我还有些纳闷,为何父皇不与魏相商量,而是召了杜老在寝殿相谈,可见是私密召见。
我对这些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敏阳的状况。
杜老走后,父皇安抚我:“敏阳没事,孤不会让她有事的。“
不久,北吴燕王休妻,将南卫和长公主遣送回国,以示威挑衅。
这是所有人没有料到的,就连我也以为,这个一向不务正业的燕王会带着敏阳随便找个封地躲起来,熟料他竟做出如此羞辱南卫、羞辱敏阳的事情。
他这样做,果然讨了北吴新皇的欢心,燕王不再是一个闲散无权的王爷,他的地位直线飙升,成了新皇最亲密的弟弟、最得力的爱臣,掌北吴南境十万大军。
敏阳回宫后,闭门不出,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只偶尔与我说上几句,左右不过是“我不饿,你吃吧“”我没事,你回去吧“”你自己出去玩吧,注意安全“之类的。
我简直气得要炸了,在石头上刻了燕王的名讳,每日拿皮鞭一顿猛抽。
令我意外的是,魏家三郎来过几次。他又瘦了,衬得整个人更高了,仿佛一根竹竿,在风中摇摇晃晃,可能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见面第一句,我忍不住问他:“你没考虑我的提议啊?“
他愣了一愣,露出了一个笑容,也是万分苦涩的:“公主说笑了,我这病体残躯,还是莫要拖累别人。“
我以为他想跟敏阳旧情复,心想着这样也挺好的。可他只是问我敏阳的状况,再无其他。他们大人的感情我可真不懂。
南卫受此羞辱,再不能坐视不理,隔了十多年,双军再次于北疆十幽山交战。我本想写信给萧珉倾诉,但因战事不敢打扰他,只希望他和堂兄能给我争气,再把北吴打败,把那燕王捉来给,跪在敏阳面前赔罪。
就在世人以为十幽山将又有一场大战时,不到半月两军就休战了,各自退回边界线。原是北吴太子旧部突然起义,新皇几乎把所有兵力集中北疆,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那燕王急忙忙率军镇压去了。
我更气了,跑去质问父皇为什么不趁机追击,给敏阳报仇。父皇平生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小孩子家勿要妄议朝政,孤自有决断。你若是无聊好生陪你姑姑解闷去。之前你替你姑姑和魏家的传信我不怪你,现在你竟还和他们有来往,再让孤发现,罚你永远不许出宫。“
我仗义直言却受了一肚子委屈,便去找皇祖母主持公道,皇祖母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无奈道:“谷雨,你父皇有他的道理。朝局国事过于复杂,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祖母对不住你姑姑,她既不愿见我们,你就替我们好好陪陪她。“
是啊,敏阳回来后,活生生变了一个人,眼里再无一点光彩,仿佛被人抽去生气,空留一副驱壳,见到父皇和祖母,也不似往日嬉笑撒娇。其实他们总共也没见几面。
我带了西街点心铺她最爱吃的栗粉糕和红豆酥。十一二岁的我其实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尽力表达清楚:“皇祖母和父皇都记挂着你,父皇没有追击北吴……有他的道理,朝堂的事情我们也不懂是吧,反正他们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敏阳把糕点又推到我面前,毫无波澜道:“他们总是有道理的。”
我见她依然不开心,顾不上别的,把魏三郎找我的事情告诉了她。如果他们旧情复,要我继续当信鸽,我也愿意。父皇的惩罚可能他自己都忘记了。
我只希望敏阳能像以前一样快乐无忧,她陪我长大,于我如姐如母,我见过她明媚欢笑的模样,看到她现在这般模样,我真的于心不忍。
敏阳听说后,忍不住掩面哭泣。泪水渗过指缝打湿了地面,我竟然也跟着流泪了。
我走过去环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以前她哄我那样。
我觉得自己的安慰颇有成效,敏阳那天吃了两块红豆酥,不过她和魏三郎再也没有继续来往。
魏三郎还是定期来向我打听敏阳的消息,他很懂规矩,每次来还捎了宫外的东西给我,或是吃食,或是玩具,我都没有独吞,拿去和敏阳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