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未迟第二次见到虞南珠,是在马场那日气冲冲离去的三天以后。 那日他走出营房,虞南珠背对他,俏丽的背影涂满春日光,手中挥舞一条马鞭,嘴里碎碎咕哝。严未迟看了会,喊她:“哎,在这儿干什么?” 严未迟一边这么问的时候,心里一边寻思驻军营军纪涣散,怎么什么人都能随便放进来。 虞南珠听到喊声,立即十分拘谨地转过身,把马鞭背到身后,整个人绷得像过冬的树苗。严未迟陡然笑了:“那日怎不见你害怕?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虞南珠事后才听叶鹿芩提起他的身份,原来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严大都督,最近府城议论最多的人。说他是正宫胞弟,未北王世子,西图人口中的边塞狼,曾单骑强入塔山部,杀了当时塔山部的擎天王……哎,也不知道真假,瞧着怪年轻的,吹的吧? 但一想起当日他飞跃到自己的马上,替她稳住失控的马时,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像是再被马儿驮了一次。不管吹不吹牛,紧张还是要紧张的。 “严都督,”她敛衽,“小女有一事相求。” 严未迟下意识地往四周围看了看,除了巡逻的士兵,没看到叶鹿芩。看来不是叶鹿芩闲着无趣,找她来消磨时间的。 “嗯?”他沉下眉,变得有些严肃,“求我什么?” 虞南珠抿了会唇,说:“求都督教我骑马。” “嗤……”严未迟又笑了出来,“我?教你骑马?” 虞南珠鼓起眼,认真同他道:“我不占都督旁的时间,也无需都督手把手教我,我知道都督每日都会在营外跑马,都督只需在那时看着我就行,不让我从马上掉下来,或者见有什么不妥之处,愿意指教两句,那就更好了。” 要求倒是不高,严未迟想起那日她在马上不知者无畏的猖狂,不禁打量她。她今日一身湖绿色束袖骑马装,高挑纤细,与这阵子见过的大多数南方姑娘不大一样,显得特别利落,别有一番果敢飒爽的意味。 他认真考虑了番,摇头:“看你骑马?看你在马背上哭鼻子吗?你饶了我吧,上别的马场去找个师傅好好教你,来日说不定你我还能比上一场。” 说着严未迟就要,虞南珠踩着小羊皮靴紧跟上来:“你现在要去骑马吗?我答应你,绝对不掉眼泪。我就要哭,也不叫你看见行不行?” 严未迟闷头走,觉得这姑娘像粘牙的饴糖,一两口吃不干净。他匆匆说:“部将正在等我议事,你想跟过来打探军机?” 虞南珠哪敢接这口锅,急忙站住,讷讷道:“那我在这等都督。” 严未迟只觉得好笑,扔下一句“随便”,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到了地方,他叫甲辰去找叶鹿芩,叫她把那莫名其妙的小祖宗请走,谁知议完事出来,见她还站在那。 虞南珠站了很久,腿都酸了,终于见到人,立即就张嘴过来:“都督……” 严未迟忙绕道走,他腿长步子大,没多久就把人甩开了,松了口气。后来听说她在营里转了半天,实在没法子,才泄气走了。 这时甲辰那边得了叶鹿芩的回话,还是特地派朝云来跟她说的。 “世子若肯答应,那是帮了郡主一个大忙,世子是不知道,这几日郡主也正为此事食不下咽。”朝云说。 严未迟怀疑叶鹿芩跟虞南珠早就串通了,笑道:“你倒是说说看,你主子怎么食不下咽?” 朝云叹了口气:“自那日被马惊着,虞姑娘就开始夜夜噩梦,郡主想教她骑马,她却站在马面前瑟瑟发抖,想上马都上不去。可虞姑娘性子倔,抖得越厉害她就越想爬上去,越爬不上去,她就越恼。” “其实,偶也有爬上去的时候,可是还没坐稳,她就会从马背上栽下来,身子根本不听使唤。郡主劝她不学了,她不依,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就是要学,摔死也要学。哎……我还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姑娘。” 严未迟听完哑然,这哪是要强,这根本是不要命。 第二天,虞南珠又来了,严未迟避而不见。 第三天,她依旧站在他营房外头,一直到太阳快下山,眼见见不着他,耷拉着脸走了。 第四天……下了点雨,严未迟原以为她总可能歇歇了,没想到一出门又碰上了。 “你……”他无奈又无言。 虞南珠抿着唇,眼睛通红:“都督若要劝我打消念头,那就别说了。” 这姑娘可真拧啊! 严未迟摇头走了。 不多久,春雷响起来,闷闷地,擂动平原大地。严未迟回来,看到她坐在营房门口,小羊皮靴溅上了尘土,她正用手一点点擦拭。 那小
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哎,我可不教哭包骑马。”他努努下巴,“起来,这还没入夏,又下着雨,地上凉。” 虞南珠仰起一张没有涂脂傅粉的脸,抓成椎髻的头发把她衬得十分清澈干净。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两圈,会过意,登时站起来:“都督答应啦?” 起得太快,人在他眼前忽然晃了晃,又往下栽。严未迟不及多想,伸手把她扶稳,问道:“高兴晕了?” “没……没有。”虞南珠推开他,局促站定,喃喃解释,“起太猛了……” 春雨继而淅淅沥沥,朦胧雨光似一片薄薄的琉璃,透过它,看什么都像一场梦。 虞佑君仰头巴巴等半天,等来严未迟半句话:“……看上她,即便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叫我心跳如擂鼓,情难自禁。” “咳咳……” 屋里响起一片咳嗽声,甲辰丁卯忍不住替他们主子害臊。 虞佑君涨红脸,心里暗骂这玩意儿不知羞耻,赶紧呼喝人把他抬走,再待下去他恐怕要去揍这个不要脸的。 家仆们嘴里憋笑,走得七手八脚,从门槛跨过去,不小心撞翻摆在外头凳子上的瓷盘。盘子砸在地上,碎了一地黑乎乎的东西。 虞佑君正心烦,指着说:“这什么?谁摆在这的?” 丁卯燕子一般飞出来,看到砸在地上的虫子肉疼地跺脚:“哎呀我的夜宵!” 虞佑君嘴角抽搐:“什么,什么夜宵?” 来钱抓起一个看了看,胃里登时翻腾,说:“是……知了。” “嘿嘿炸金蝉,好吃着呢,大补。”丁卯客气地说,“大公子喜欢吗?明儿我捉一盘给您送过去好不好?” 虞佑君吓得脸发白:“不要,不要,快走。”快远离这帮吃虫子的野人! 丁卯看着虞佑君颇似落荒而逃的样子,不解极了。 虞佑君却把这仇记下了,翌日打听虞南珠起床,把人叫到同泽园,怒目圆睁地控诉。 “我说最近园里怎么这么安静,原来蝉都叫他们捉去吃掉了。囡囡,你听听,你听听他们多可怕啊,他们居然吃虫子!”说到激愤之处,被口水呛了好几下。 虞南珠来不及震惊东窗事发,连忙给他把水递过去,说:“你别听风是雨,口欲人人不同,丁卯吃,别的人也有不吃的。再说,他们吃不吃,干我们什么事?那园里的蝉捉光了也好,午晌都能多睡一刻钟,算是歪打正着,大哥何必跟这种小事置气。” “小事?你觉得是小事?”虞佑君拎起眉毛,眼睛瞪得像猫儿,“这哪里是小事!今天他们能吃虫子,明日还不知道吃什么呢,囡囡你难道想吃虫子吗?啊?” 虞南珠:“……” 大哥今日真是无理取闹,虞南珠百口莫辩,只能退而求其次:“除了吃虫子,你还气别的吗?若还有,我现在就过去叫他们走。” 虞佑君:“……” 啊,严未迟那小子不正经的话他才不告诉虞囡囡,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憋了半天,手指头往外指:“你去告诉他们,我们虞家有的是鲍生翅肚熊掌驼峰,叫他们再也不许吃虫子,不许吃!” “好好好,我这就去。”虞南珠忍不住笑,叹了声气起身。 虞佑君气得脑壳疼,招手叫卫宁:“……哎呀我头疼,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脑袋也磕坏了……” 卫宁正把手里东西塞给虞南珠,急冲冲过来看他的脑袋:“……大公子,什么伤都没有呀。” “那我的脑袋怎么这么疼呢?” “兴许是这些天没睡好,我给大公子揉揉吧?” “……嗯,揉揉,快给我揉揉。” 卫宁给虞南珠使了个眼色,虞南珠掂了掂手里的小瓷瓮,高高兴兴地走了。 既然大哥已经知道严未迟住在这养伤,她心里也落了副担子,不然总像做亏心事似的。 到了后园,丁卯又从树上滑溜下来,捧着布袋苦哈哈地问好:“姑娘来了,咦,这什么啊?” 虞南珠知道他馋,把瓷瓮往身后藏,说:“捉你的知了去,这是给你主子的。” 丁卯惆怅,晃晃布袋子:“天没亮就起来抓啦,只有这么些,还不够我塞牙缝。” “那你就去别的园子捉。”虞南珠道。 丁卯讶然:“我能去别的园子?”他之前白天去前院也得偷摸着去,这会儿自由啦? 虞南珠扬眉,“嗯”了声:“去吧,不上房揭瓦,都随你。” 丁卯“嘿”一声,乐颠颠就跑了,姑娘真好。 <
> 里头严未迟听了半天没见她进来,忍不住呛声:“咳,咳……梁军医,你看……我能下地走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