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各大酒馆似乎比往年热闹了一些,熙熙攘攘,衣着各异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酒馆,饭店中交头接耳,时而兴奋,时而可惜。
唯一相同的,就是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同一件事情。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那个京城来的李少带了一队人冲进了何府,听说都打起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精瘦汉子捂着嘴低声说道。
与他同一桌的几人中,一个穿着古旧长袍的落魄生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中,一边嚼一边开口:“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姓李的放出谣言,说反贼方腊要来攻打嘉兴,想趁机高价卖粮,结果何杨两家不买账,戳破了谣言,把价格又打下来了,那姓李的不甘心,就去找麻烦了呗。”
“是啊,我说那姓李的真是蠢,想吃独食,却想不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被何杨两家阴了一手,估计现在气哭了吧。”精瘦汉子嘿嘿一笑,脚踏在长板凳上拍了拍。
“唐兄,那你说之后的粮价会怎么样呢?”一个和两人同一桌,默默喝酒,身材高大的汉子放下酒碗,瓮声瓮气地问道。
被大汉称作唐兄的生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得色,沉吟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以小生判断,嘉兴城的粮价应该以稳定为主,即使升高,应该也不会超过每石一贯。”
“至于什么原因,主要就是粮价的波动只有一个决定性因素,那就是打仗!粮价波动的时间也是由打仗的时间和地点来决定的!宋知州和童枢密也不会愿意看到在这段时间内,粮价有太大波动!”
“首先从时间判断,仗是铁定要打的,但必定不会在冬日,因为冬日里劳师动众,对将士的负担会很重,那么冷的天战士都没有锐气,后勤的压力也很大。冬日里我们不去进攻,那么只能反贼来攻打,但嘉兴城高墙厚,一旦短时间攻不下来,很容易被拖垮,进而被后续赶来的童枢密一网打尽。”
“决战的地点也必不在嘉兴!从反贼角度来说,即使现在嘉兴是我军主要的粮草点,他们也只能看着这块肥肉而吃不下,这和他们本身的军队性质有关系,他们没有攻城器械,更没有攻城经验,余杭城也不过是在我军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他们偷袭了军队和府衙高层,群龙无首下才陷落。在我们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来攻打,只有死路一条。他们要么据余杭坚守,要么后退逃窜,嘿嘿……”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反贼刚刚攻下余杭,方腊称帝,肯定要重新划分势力,争夺利益,这些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出眉目的;三来嘛……”
生嘿嘿笑着喝了一口酒,环顾了一圈,就不说话了。
这个弱生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其他桌的酒客慢慢被其吸引了过来,连原本嘈杂的声音都慢慢变低,此时他一停下,众人无不觉得心里如蚂蚁爬一般心痒难耐,纷纷叫着“继续说啊”“快快说来”之类的话。
生见众人略带敬意的焦急表情,越发得意,此时高大汉子又发话了:“这是小弟区区一点心意,还请唐兄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说着就把手中几块碎银推了过去。
“哈哈,好说好说。”生眼睛一亮,衣袖往桌面一扫,碎银就消失不见,“这第三点嘛就是……嘿嘿,问下大家,为何姓李的要把价格拉高呢?”
此时酒馆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生身上,大家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莫不是原本就知道价格上不去,就提前做局,利用未知的结果来哄骗所有人买下他的高价粮。”角落中,一个不知男女的中性声音响起。
目光齐刷刷看向酒馆角落,生楞了一下,接着拍手称道:“仁兄好眼力,竟然和小生的想法不谋而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角落中是一个穿着黑色裘衣,头戴斗笠,手按长剑,独自一人就着一盘熟牛肉吃饭的瘦高人影,只见她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似乎对刚才的发话有些后悔:“这些都是我瞎猜的,你们继续,别理我。”说完就继续扒拉起饭菜。
见此情景,众人开始重新把注意力回到生身上,生也只是摇了摇头,以为是一个和自己同样的明白人,只不过不想和这些低俗之人接触而已,可惜自己手中拮据,否则定会和这位一样,懒得理这些人,叹了口气,生继续开口讲述。
而在生对面的大汉,眼角余光却有意无意往斗笠人那边瞥视。
“不好了!不好了!”正当所有人重新在生一步一步的剖析下,津津有味听着如同小说中一样的龙争虎斗时,一声惊慌的喊叫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打断了。
“鬼叫什么?吗的,没看见大爷听得正起劲吗?”
“是反贼打进城了,还是你婆娘被人偷了,叫嘛叫?”
“唐兄继续,别理他,这小子整天慌慌张张的,不是个男人……”
乱七八糟的叫骂声此起彼伏,酒楼中又变成嘈杂一片,只有生满脸笑容,稳稳坐在位子上,高高俯视着所有人,也许在生心目中也是比这些人高一等吧。
“呼!呼!”急促的呼吸,一个邋遢的少年急匆匆跑进酒楼,双手撑在膝盖上,胸膛不断起伏,然后抬起头,说出了一句话,整个酒楼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了。
角落中的斗笠人抬头看向邋遢少年,按在剑上的手微微一紧。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他疯了吗?”
“开什么玩笑!骗人的吧。”
“什么?你再说一次!”
“猜有什么用,现在去粮店,问问不就知道了!”
“走……”
一群乱糟糟的人拥簇着,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兴奋,有人担忧……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远远的街道中传出一声声惊呼和“不可能”的叫喊。
原本满满的酒楼中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生,另外一个是坐着静静思考的斗笠人。
“这位仁兄,你觉得……”目光略微呆滞的生转头茫然地看向角落的斗笠人,刚刚开口,斗笠人就一提手中剑,丢下一两碎银子,步伐一动,走出店门,只剩下生一只伸到半空的手,在空中凌乱。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啊,为什么会这样,哪里出问题了吗?”所有人都离开,生茫然四顾,无力地坐到长凳上,双手十指缓缓插入发髻中,把原本整齐的长发搅动得一片凌乱。
“十万石,每石三贯,那就是三十万贯,呵呵,怎么可能,疯子都不可能这样做啊!这要亏多少啊?”
用力抓扯着头发,一缕缕发丝飘落,生紧皱着眉,眼中出现了一丝丝血丝。
奇怪的交易,陌生的数字,熟悉的一切慢慢消失,连空气中都隐含着一股看不清的迷雾。